日子就这样过着，离了谁第二日照样是吃饭睡觉。
杏林医馆自从师父回来的这段时间，患者比平常多了不少。
我身体恢复时并不影响问诊，故而还是轮班坐堂问诊。
这一日，医馆一如往常那般，排队排到了医馆外面。师父师姐外出看诊。医馆剩下的三人忙的四脚朝天。我正与一带着面纱，身着红色石榴裙的小娘子问诊。小娘子虽遮住大半张脸，眉眼间却难掩神色萎靡，倦怠。
因我是男子装扮，所以也不好让小娘子除下面纱。所以，我也只能先是询问再听小娘子的声音。
“小娘子近日是否不思饮食？辗转难眠？”我问道。
“我家姑娘最近确实吃的少睡的也不好。”一旁俏生生的小丫鬟道。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样子，看衣着打扮都与眼前的小娘子差不多，想来是个得脸的大丫鬟吧。
“小娘子这几月天葵可准时？”我知晓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待字闺中的姑娘这话，故而将声音压低。
“你这大夫好生没礼，哪有问女子这些的，真是个登徒子。”果然，这句话一出，小娘子低下头，虽戴着面纱，面上瞧不出什么，但白如贝壳的耳朵上染上了一层红晕。小丫鬟也是，又羞又气，脸都涨红了。
“这位大姐，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与小娘子男女有别不能劳烦小娘子露一下金面，但若是不听小娘子声音，不问清楚小娘子哪里不适，如何对症下药？”我温柔道，随着年纪渐长，我声音不再清亮稚嫩，而变的婉转。我不得不压低着嗓音，也因着这样，声线也变得温和有磁性。
小娘子闻言回头看看了小丫鬟一眼，小丫鬟一惊，连忙告罪退下。
“今日是不思饮食，夜间也睡不好。”小娘子声音有些沙哑，像是上火了。
我手指脉枕，小娘子会意，手臂朝上微微露出手腕些许放好。皓腕凝雪霜，我自一旁拿出一方手帕盖好后放开始诊脉。
涩脉骞滞，如刀刮竹；迟细而短，三象惧足。
诊闭，我道“四君子汤三服，每服二钱，水一盏，煎至七分，通口服。”
倩娘闻言，连忙抓药。每幅药包好后，丫鬟方上前取。
“多谢何大夫”小娘子行礼感谢，我忙起身还礼。
“下一位”
人坐好，我刚要开口。
“何倾珏”一般连名带姓地叫不是仇人来找茬就是来找茬的仇人。
我刚起身就见在庭院中晒草药的师兄拦着一个硬要闯进来的身着月白色圆领袍的少年。萧随季，这人我认识，他来做什么？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萧随季一阵风似的过来了。
终究是身子没恢复，被萧随季一把扯了过去，往门外带去。“咳咳咳”走的太快，呛了风，我忍不住咳了起来。
医馆内外人虽不少，可一见萧随季这副要吃人的样子都吓得躲一边去了。
“放开我师姐”不知道倩娘从何处冲来，对着萧随季撞了过去。
萧随季一手揪着我，一手推着师兄。不防之下，被倩娘撞了个仰倒。师兄乘机扶住我，将我与倩娘护在身后。
“公子，您今日若是来问诊的还请稍等片刻。若是来找茬的，好走不送。”师兄怒视着从地上起身的萧随季道。
“你给我让开。”萧随季起身后过来伸手又来拽我。“啊”一声惨叫惊醒了屋内睡觉的肥橘，看了我们这边一眼，赶紧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肥橘呀肥橘，你天天偷吃我点心第一名，遇上这事你怎么跑的比谁都快？我是不指望你来保护我了。
“松开”萧随季喊着，倩娘却没松口的打算。对着萧随季的胳膊越咬越狠，手上的银针也是毫无目的地往萧随季身上扎。
“别咬，松口呀”师兄总算反应过来了，赶快劝阻。“啊”倩娘低着头专心咬着眼前的胳膊，没注意到师兄也来了，也叫师兄倒霉，被误扎了好几针。
萧随季无法，抬手想要对倩娘动手。我眼疾手快，连忙上前“啪”不偏不倚，一记耳光扇的我半张脸都麻了。萧随季也愣住了，呆呆站着不动，倩娘也吓得送了口。医馆中众人也吓傻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话还没说完，我上前就是一脚，正好踹在他裆下。“啊”又是一声惨叫，这次是师父前几日养的几只小百灵吓得直扑棱翅膀。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你打的我吗？我要被你打了活是不活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扑上去劈头盖脸地打了起来。庄上的牛婶就是这么骂人的，一开始听还觉得粗鄙，如今到我说怎么感觉这么痛快。
我毕竟身子未痊愈，加上萧随季毕竟是男子，力气比我大多了。在被我扇了十几记耳光后，萧随季总算清醒了。开始反抗，不一会儿他就反剪了我的两只手。
“你还敢动手？”萧随季道，倩娘也反应过来了，冲上去就撞，差点把自己撞倒。倩娘又上来，张嘴就咬，手上的银针又开始胡乱扎着。我趁着萧随季吃痛，抽出一只手“啪”又是一记耳光打在萧随季脸上。“你打，你打”萧随季也一头撞向我道。
“老子今天就打你了，打死你怎么样？敢欺负老子你活腻了。”我也学着倩娘拿起一旁的针胡乱扎着。我们三个人就这样谁也不让着谁。我伤势未愈，倩娘太小。按说都不是萧随季的对手，但我那一脚踹的他措手不及，加上倩娘一直不松口，我们三个就这样僵持着。
医馆人多，但一些被吓懵了，一些只顾看热闹，一些假意来拉扯，实际暗中使绊子。急的师兄一会儿去拉扯倩娘，一会儿来救我，一会儿又要劝说萧随季
“放开，放开，别打了。”师兄都快求我们了“有什么事好好说，有什么委屈慢慢谈。哎，倩，师弟，快松口。倾珏，师弟小你也小？快松口呀。”
“你还不快放开倾珏。”师兄冲着萧随季喊了句。但我们三谁也不理他。
“吵吵什么？”熟悉的声音，萧随季松手了。我和倩娘可没打算松开。
“赵休”倩娘一听这名字也松口了。
“倾珏，松开，听话。”说着，师兄赶快上来把我拉开。
“到底怎么回事？”萧随远望着我们三个道，他今日没穿曳撒，而是月白绣竹叶直裾。没戴幞头，长发用一支玉簪束住，整个人少了几分肃杀，多了几分儒雅。萧随远五官偏凌厉，庄重的曳撒更显得他气势逼人。如今这身清爽的打扮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阿兄”萧随季慢吞吞地走到萧随远身旁。“你，怎么被打成这样？”
萧随季两眼被打成乌眼青，晚出生几百年走出去估计会被人调侃一句“国宝出来了”。现在看着不明真相的人好想笑，再看脸，被我和倩娘打成了猪头。
倩娘倒是没什么事，除了拿头去撞萧随季把头发撞散了，其他没事。
我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脸上火辣辣地疼，双臂也是。我摸了摸，还好，没有脱臼。
看来这我和萧随远真是犯克。每次遇见他必倒霉。
杏林医馆提前关门了。
患者散去，医馆空了许多。师父和师姐还没回来。医馆暂时师兄做主。
待我们都坐下，师兄拿来了消肿的药与我。萧随季和萧随远师兄可不管，连杯茶水也没上。杏林医馆的传统就是护短，帮亲不帮理。再者，这次没理的好像是萧随季。
前因后果萧随季说了，倩娘也说了。
“倾珏，你这次做的有些过分了。”萧随远气愤道，“他动手，你也伤了他，干嘛最后要下这么重的手？你看阿季身上。”我和倩娘都是下死手扎的，没把握好力度，肯定扎出血了，萧随季身上的月白色圆领袍都有淡淡的黑红色的点。
“照你这意思我是不是还得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我告诉你，你做梦？”我气不打一处来。
萧随远起身道“不管怎么样，阿季伤的比你重吧？为医者治病救人为己任，没想到你如此心狠。”
“治病救人？”我嘲讽一笑，“老娘治病救人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一句话说的萧随季也火了“你敢骂我哥？”
“怎么着？满嘴喷粪还要我说香？”轮打嘴仗我可不怕，庄上泼妇骂街我看得还少？
屋内气氛一下子压抑起来，师兄起身，道“我出去烧点水。”师兄护短不错，但是师兄生性懦弱怕事，往往事情没上门，他先躲三分。
我嘲讽地看了一眼师兄，师兄不敢与我对视，飞快地走了。
“拿针扎他的是我，跟师姐没关系。”倩娘不知何事进来的。
“你真是恩将仇报，我阿兄救你。”
“呸”倩娘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救我的是我师姐，不是我师姐，我早死了。”我赶紧去捂倩娘的嘴，小祖宗，你哥在人家手底下当差呀。
倩娘太小，不懂人情世故，一边躲我，一边还在嚷嚷“还有，不是我哥，你阿兄早死了。功劳他一个人的，我哥他们呢？”
“倩娘，不许无礼。”门外传来呵斥，今天事怎么一个接一个？
赵休进来先是对萧随远行礼，然后道“大哥别和我家妹子一般见识。”
然后又转向我，道“何大夫，来龙去脉我已知晓，您实在不该对萧随季动手。”
已经到了午休时分，一些去地里给男人送饭的年轻媳妇或者小闺女们见杏林医馆今日状况也在好奇地探头探脑。
我咬了咬下唇，看了看萧随远等人。突然上前，跪下。
“倾珏”“师姐”
“给萧公子赔礼”说完，我叩首请罪。
“可以了吗？”我望着几人道。
“倾珏”萧随远上前想要扶起我，被我躲开了。“还不满意？”
“砰砰砰”砖头地我也磕地响，手紧紧地握着，指甲扎的流血了我也不觉得疼。
杏林医馆在都城都是声誉口碑极好，我们这边诊费什么的虽贵，但仅限于师父。师姐师兄和我出了医馆的门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来。一个庄上的，谁家有什么需求，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也会伸一把手。故，我的人缘还算不错。
“他们是谁呀？敢这么对何大夫？”
“就是，何大夫是不是得罪谁了？”
“看着就不像好人”
“看他们穿的料子，值老钱了，肯定是什么为富不仁的人。”
“够了”众人七嘴八舌下，萧随季也跪下了，这么多人看着，事情传出去，萧家倚势欺人的名声都快传出来了。“今日之事错在我，何大夫请原谅”说着，也要叩头。
我闪过一边，“不敢，你们只要答应别来医馆捣乱就好了。”
“捣乱？敢来杏林医馆？”人群愤怒了。
在发泄一通怒火后，人群总算散了。
萧随季像个鹌鹑一样躲在一旁。
“你满意了？”萧随远说。
我冷笑道“这句话该我说吧？我今日好端端地坐堂看诊，你这弟弟一来就动手。到最后你还来倒打一耙，怎么着，欺负我个弱女子？咳咳咳”这么一闹，我心口又疼了。
萧随远差点没被我的话气死，我刚刚那几招叫弱女子？
“何，何大夫，其实我，我就是想来找你去看看阿兄？”萧随季现在看见我就怕，小心翼翼道。
“杏林医馆的规矩，将车马费问诊费奉上，提前说好了，定下时间，我才好上门问诊。不过”我话音一转，“我外出问诊已经排到下半年了。公子有什么不适找其他大夫一样。”
“不是，不是”萧随季急忙道“我找你是因为”
“阿季”萧随远打断道。
“哥，你让我说。”萧随季道
“行了，行了。你两干嘛呢？你想说，我不行听。”说着，我起身走了出去。
“咳咳咳”坐在杏树下，我心道，总算安静了。
“倾珏”有完没完？
我直接起身“我头也磕了，错也认了，还要我怎么样？”
望着萧随远脸上变幻莫测，我是一阵暗爽呀。让你弟欺负我，哑巴吃黄连，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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