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庙里的御卫蠢蠢欲动。
许杉站起身子，个头比茶肆里的小厮还要高，为的是让那些下属看得更清楚一些。
“七年前，陵州府发生过一次骚乱，五十多个海盗沿运河闯进陵州府，沿途烧杀劫掠，死了十多个传信的快手，好像只有一个活着传信回去搬来救兵。”小厮热切的说道。
“这人就是徐涛。”许杉点头，她有些印象，心下一动，想起了一些东西。
“没错，徐大人是咱们陵州城的骄傲，为人谦逊有礼不说，掌兵也有章法，陵州的府军，就数他治下最规矩。连神侍都说他有福气。可惜就是儿子这里有问题，呵，今天说自己是喜鹊，明天又变成了天鹅，着实造孽，不过啊，他也不是本来就傻的，以前...”
“等等”，许杉打断他的话，“徐涛是有两个儿子吧。”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那小的可就不知道了，”小厮摇头。
许杉沉吟不语，前些日子，她收到从岭东靖海司灵塔传来的文书，推荐了一名原籍陵州府的岭东水兵来到陵州御卫司，人已经出发，名字叫徐友多。由于文书记载上他的表现颇为抢眼，记得比较深刻，于是许杉直接压下了文书没有上报，等着人来到御卫司报道时，就直接把他弄到她管辖的灵塔，以免被其他几个百户或者鹄卫争抢。
之所以眼下想起他，就是因为记载上徐友多的父亲就是徐涛，算算时间，这小子估计就这两天就该到陵州城了。
而眼下徐友直出现在这里，不管是她先入为主的记忆，还是此刻情况的特殊，都显得有些蹊跷，但是其中巧合的成分占有多少，与他的家人有没有关系，却还有值得商榷的余地。
她记得清楚，街道中的这个傻儿，也就是徐涛的长子，徐友多的长兄，过去也曾经在府军中任职，父子两虽然不是同一辖属，在这陵州城混的也是风生水起，若是没有互为臂助，未免不太让人信服。
虽然三年前落了水的徐友直大难不死，脑子也出了问题，差事也丢了，徐涛一家自此变得极为低调，甚至将自己的幼子都送到了岭东，表面上说是让幼子去水师挣个前程，可照许杉看来，未必没有其他的心思。
比如说，避难。
许杉不敢掉以轻心，他将徐家的过往来历调查的一清二楚，就是要防止有心人在御卫司内部捣乱，毕竟他那小儿子可是被靖海司推荐来御卫司的。可她思来想去，还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算了了，结账吧。”许杉想得头疼，决定以后再好好查一查这件事情，她从钱囊里掏出茶水钱，递给茶肆的小厮，朝白龙庙和旁边的宅子瞥了几眼，站起了身子。
这时候，待许杉拂平青袍上的褶皱，将衣襟上灰天鹅图案的绣纹显露了出来，弯曲的天鹅脖颈像一根摄人心魄的银钩。
这是南周御卫司御卫的专属灰鹄绣纹。
陵州坊间里一般将这样的人戏称为──钩子。
其寓意不外就是，一旦被御卫司的御卫钩住，那便不要想着能够轻易脱身。
故而连带着钩子都成了骂人的话。
沏茶的小厮想不到上门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煞星，手里的茶水钱顿时觉得格外烫手。
——
“徐友直是我大哥。”
徐友多回答道，他有些讶异，还想问对方怎么会知道，他的户籍牌上分明没有写家人的名字。不过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他离开陵州之前，徐涛已经是府军百户，在这陵州城虽不算只手遮天，可也不算无名小卒，凭着与徐涛的面貌有几分相似，若是有心人，自然不难猜出。
更何况户籍牌上虽然没有亲属姓名，却有自家地址，而身为大哥的徐友直过去也曾在府军任职，对方不提徐涛反而提那脑子变得不太好的自家兄长，明显是两人之间过去当差的时候有过什么交情，都是袍泽，有此一问也不奇怪。
难怪一开始也觉得此人眼熟，说不定从前见过，奈何时间太长，当时自己还小，实在记不太清了。
“便是自家兄弟，那就不用再验了，你进去吧，回去看看你大哥，以后咱们再聊。”
府兵李伟的脸一下变得极为高兴，感慨的将徐友多看了个遍，仿佛眼里不是徐友多，而是那曾经的兄弟徐友直，一时唏嘘不已。他伸出手来想拍一拍徐友多的肩膀，想说些什么，猛然意识这个地方不太合适叙旧，立刻收敛了表情。
简单寒暄两句，李伟给徐友多让开了道。
终于要回家了，徐友多半是激动半是埋怨的想，爹娘可能没将话和自己说全，三年过去，大哥的情况可能比他们的来信里说的还要糟一些，不禁生出些许情怯。
他道了声谢，两人即将错身之际，李伟脚下的布块被风吹到徐友多的脸上，遮住了他的视线，紧接着就是陵州南钞关外城门口的一声怒吼。
“别让他跑了！”
紧随其后的是哗啦啦的人潮涌动声和嘈杂。
徐友多拨开布片，无论是上面鲜明的“礼”字，还是耳边蓦然炸响的号令，都让他产生一种自己依然在岭东教场或海上的错觉。
“都给我散开。”
号称“宽榫头”的什长聂宽带上一群府兵驱散了旁人，将城门口围了一个圈。
气氛猛的焦灼起来，不明真相的群众稀稀拉拉的散开，蹲在城墙周围与护城河边的灾民各个朝这里扬起来脖子。
没等徐友多瞧的真切，表情警惕的李伟将徐友多拉开到一边。
“小弟你且站远一些，先不要想着进城。”
李伟说着握紧了佩刀，猫着身子迎过去。
“都说御卫司做事利落不拘泥，我聂宽偏不信这个邪，今天有幸得见，确实不同凡响，兄弟们，御卫司的同僚发现了天礼会的狂信徒，咱们千万别让他跑了，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那边聂宽粗壮的嗓音传了过来，徐友多见排队进城的队伍早散了，于是握住围在旁边的木桩栅栏一端，将自己掀了上去，稳稳的蹲在栅栏上头。
放眼望去，徐友多心头一震。
赫然见到府兵里面围着的是那个排在他前头的孩子，他被这些府军围在了离钞关门数十丈左右的位置。
他的预感没错，这孩子果然有些异常。
府兵圈内还站着两个如临大敌的兵吏，左侧那位披一件灰鹄绣纹的绯红样式的绯红长袍，这是南周御卫的标准制袍，无论陵州还是岭东都是一样，右侧这个身着府兵样式的甲胄，从佩刀形制和漆红兜鍪看上去是个什长。
能发出那股彪悍的嗓音，整个陵州城，除了聂宽，几乎不做第二人猜想。
三个人呈三角对峙的架势，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那孩子垂着头，既不说话也不显露出表情，本就抖动的手摇晃得更加狂烈。
——
与此同时，刚下楼的许杉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她才离开茶肆，与去而复返的傻儿徐友直撞个正着。
这个高瘦的傻子揉着眼睛，眼里的光越来越亮，透过散乱的头发直直的照射出来。
许杉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完了，快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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