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人力是不能够完全去胜天的。
比如疾病，比如爱情。
平安的病，顾久安和乔治清的未来。
距离乔家发出来的请帖，离婚礼还有最后两天。
乔治清人已经回到了乔家。
“少班主。”
整齐而又中气十足，二十几个看着都可以到乔治清父辈年纪的中年人毕恭毕敬的半弯着腰和乔治清问好。
“嗯。”乔治清微微点头。
院子里都张贴好了正红的喜字，处处无不暗示着这家即将发生的亲事。
乔治清是一个人回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老班主的面色无异，但是是个人都不敢到跟前去伺候着。
最后还是跟着最久的弟子带乔治清进去找的老班主。
“少班主，你，你没带个女孩子回来吗？”乔治清也是这个叔叔辈的“弟子”看着长大的，这个“弟子”是最早一批开始跟着乔治清的爷爷的。
在乔治清还没有开始被叫做“少班主”前，他一直都是管这个叔叔叫松叔。
“没，”乔治清抬脚进了门栏，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好久，没有抬脚进过这个门槛了。
乔治清年纪更小一点的时候，在家里跑得快还会被这个门槛绊一下。
这个门槛隔开了很多东西。
这一脚踏进去以前他还是自己开诊所的牙医可以痞里痞气的乔治清，这一脚踏进去以后，他就只能是隐去锋芒的世家少爷，从此只有乔家少班主。
“回来了？”乔治清的爷爷背对着他，他难得站着，整个人清瘦的很，乔治清能从大褂里看见他突出的那块脊梁骨。
“嗯。”
“没带个姑娘回来？”
“嗯。”
一块木头砸了过来，细看的话比乔治清送给顾久安的那块还要更旧一点。
乔老爷子怒骂他：“像个什么样子。”
乔治清有些年头没有见过自己这个爷爷了，细数起来得有个那么七八年了。最近见的一直都是平安弟弟家那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都快忘了不是所有人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是慈祥的。
庭院的大门敞开着，乔老爷子只是看了一眼，一阵冷风灌进来，松叔自觉过去合上了大门。
乔老爷子本姓不性乔，他是入赘到乔治清奶奶家，就此改了姓。
和他同辈进来学艺的人多半老死的老死，生病的生病，四散天涯的更不用提。渐渐的，行当里知道他当年叫乔温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都得毕恭毕敬的喊他一声“老班主”。
乔温指着自己这个半路出逃“不成器”的孙子，“你现在就给我出去，就算是大街上随便拉一个女孩子过来。后天的婚典都必须有人跟你一起去敬酒。”
乔治清这人，一打回到这里起身上的那股顽劣劲就不自觉收敛了很多。
他原本是想插着裤子口袋说：“您当是上了天桥去菜市场买菜呢，随便拿哪颗大白菜都行？”
风头正劲的北风下，沉默了三瞬，他居然只是说了一句：“好”。
踏出庭院之前的一刻，乔治清听见松叔把老旧的大门的插锁，也就是那块卡在大门中间起到锁门作用的横木取下来时，木头和木头摩擦发出的刺耳但是又不至于太大声的卡顿声。
老旧的东西不及时换下来就会是这个后果。
“小达呢？”乔治清小的时候从外头抱回来过一只黄毛的小狗，一养就是好多年，后来那只黄毛的小狗都被养成了老黄，乔治清离开家的时候，老黄朝他呜呜的吠了几声，自此天各一方。
“少班主，小达，过世了。”松叔斟酌了一下，像是怕伤到乔治清。
“我知道，”乔治清应的很快，“不是几年前就走了吗，我只是想问你，埋在了哪？”也算是善终了，一只狗能活十九年，算是上天给的恩赐了。
“埋在了城郊，西山的后山那块。”
“怎么没埋近点？”家里的院子多的是地。
“老版主说，埋近了看的闹心。”
“.....好。”
松叔走在乔治清后面一步，一直跟着他出了庭院最外面的那扇大门。
今年北方的天，依旧像是乔治清长大过的每一个冬天一样。他在南方生活了几年，一时间看着这漫天飘散的鹅毛大雪还有些久违感。
忽地就想起，有天顾久安眼巴巴地说自己还没有见过大雪呢。
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自己给她下的也算是猛药了，她醒过来以后，要是知道了，会怪自己的吧。
“别跟着我了，松叔。”
“少班主。”
“出了这扇门就吗没有什么少班主了，你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乔治清根本就没太担心，自己没有带个人回来这件事，他看着悬挂在头顶上的太阳，痞气的笑了：“松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爷爷应该留了后手吧。”
“少班主您的意思是？”
乔治清叉着腰踹了踹门前的积雪，估计是新来的门徒还没开始扫地，所以还能留下这么一层积雪供自己撒气。
“我爷爷那样不容许出差错的人，他一定是会留好后手以备我没有带回一个，呃，一个人。”天气还是冷的，即使去踹那一层厚雪，鞋尖也不至于湿的太多。
像是一层隐在面子以下的腐败。
松叔也不知道说什么，但他在这个家里呆了这么多年，学会最大的道理就是闭嘴，该闭嘴的时候闭嘴，不该闭嘴的时候闭嘴也罪不致死。
所以索性都闭嘴。
乔治清从前面侧过身来，他的眼神里带着冰雪未化凛冽的寒风，似是不经意的开口又带着十足的压迫感：“不过就是最迟后天就要揭晓的事情，都不打算告诉我吗？”
松叔不得不用新的视觉来审核乔治清。
什么时候起，这个当年一直黏在自己背后的小狗崽子忽然就变成了雄狼，以侵略的姿态回到了这片原本就该是属于他的领地。
“少班主。”松叔只是喊了乔治清这么一声。
“还是不打算说？”乔治清在过去的七八年里，个子倒是没怎么长，但是他开始运动开始健身，整个人的体态身形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起来。
不穿上那身传承的大褂，没有人再会把他当作是一个文弱的书生看呆。
乔治清忽地就挺庆幸，自己没有把顾久安带回来。
他的世界现在还是一片乱糟糟的废墟，在等待灾后重建，带顾久安回来不仅会累到她更会吓到她。
顾久安虽然算不上是在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但是确实是经历大风大浪少的人生，他是舍不得让她来这样乱糟糟的地方呆上一阵的。
只是呆上一阵，都不太行。
但是顾久安要是不来，后天他就要带着别的女人，大概率来说还会是一个他见都没见过，但是一定是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被他爷爷看上的女人去给宾客敬酒。
乔治清不会任由自己坐以待毙，但是眼下这局死局势必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要先顺着群狼的方向走，才能找到对方致命的薄弱点，然后一击定局。
乱七八糟但是又必须事先构想的事情太多了，乔治清就这么满脑子心事，又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漫步。
七八九十年里可以被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唯一不变的是他们家走出来二十分钟路的天桥底下，永远都有一个在卖冰糖葫芦的商贩。
乔治清走过去，他是不怎么爱吃甜的人。
“来一串？”小商贩原本是蹲着的，看到乔治清就站起来了。
“这个要是快递运到南方去，糖衣会化掉吗？”是想着寄给顾久安几串，再寄给平安几串，给李医生家的孩子也寄个几串过去。
卖糖葫芦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奶奶辈的阿姨，她说她不收什么手机上的钱，要现金。乔治清没带什么现金出门，约好了让人家等他一会，他去换个现金就来。
转角路过自己家院子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
那个穿着枣红色厚棉衣的人，不是顾久安还能是谁。
枣红色衬得顾久安很白，但又比不上周遭的雪白。她像是在自己家院子外徘徊，什么时候来的，脸都冻得有点发红了。
乔治清大步走过去，先是走了几步，然后不自觉的跑起来。
顾久安听见踏雪的脚步声回头，更好撞见这人停在自己背后。
他踩起来的雪还溅到了顾久安的裤腿上，大概在膝盖往下一点点的位置。
“你怎么来了？”乔治清边说边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盖在肩上，南方人显然是没有经历过北方的大雪天，穿得再厚实都是要冻得发抖的。
顾久安揉揉她从下飞机起就开始流鼻涕堵住的鼻子，鼻尖被冻得通红，她还是笑了：“我想来你的世界看看。”
乔治清在那一刻觉得，南方的太阳终于照到了北方的大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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