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霖没有刻意隐瞒，就算是庄周，也并非道家那群天天呆在山上不下来的老神仙，易霖料想，或许这就是为何庄周能够抵达天人合一的境界，而后人不行了。
既不入世，何来出世？
东君死死盯着易霖的脸，想从他的面容间看出一丝端倪，但让她失望的是，易霖脸色平静地不像话。
“天资不能代表一切，世上还有另一种非常可怕的能力叫做运气。”
易霖望着东君那副被打击得碎裂一地模样，竟有几分淡淡快意，他从自己的行李之中拿出了一本书，正是当初他在太乙山中北冥子最后隐居羽化的那间木屋里面拿出的笔记。
“你应该看看这里面记载的东西，作为阴阳家的东君，你的见识实在是太少了，坐井观天只会将自己困于一隅之地，永远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东君看着被丢在自己肚皮上的书，颤抖着手打开了它，上面熟悉的笔迹一下子就让她明白了这是自己老师亲手写下的东西，墨迹历历在目，上面的内容却触目惊心。
那位曾经在她的眼中无所不能的北冥子，却说修行运气很重要，否则就会走错路。
“我们找到北冥子的时候，他已经逝世有些时日了。”
“倘若你想要在修行路上走远，就得收起你那可笑又荒唐的骄傲，麻雀拍拍翅膀就认为自己了不起，却看不见凤凰振翅，烈焰千里的壮观。”
易霖像个说教的老人，一番话说的东君无地自容。
她开始觉得羞愧，在看见易霖的恐怖实力之后，东君很难在他面前展现出自己的骄傲，曾经引以为豪的天分此刻却成了一个笑话。
红鸳静静听着易霖的话，又观察着东君脸上微妙的神态，后来竟觉得一股凉意。
东君原本固若金汤的内心堡垒，顷刻就被打开了。
语言是一门艺术，如果一个人诚心想要拒绝你，那你说什么也是没有用的。
想要说服一个人，首先得让他能听进你的话，然后认为你是正确的。
至于内容……其实无关紧要。
你大可以高声叫道：太阳，你真圆。
那人便会在心底想道：巧了，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信任建立的第一步。
红鸳感受到了易霖语言的艺术性，看见了原本高冷优雅，风华绝代的女子，现在成了一副痴儿等待受教的模样……这样的变化不过寥寥数日。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番易霖和自己之间的故事……忽然发现这男人虽然当时手段下劣，但是至少坦诚，没有这样一副诱拐小妹妹的模样。
红鸳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东皇只能交给你死的知识和阴阳玄术，你开始为这些没有真正价值的东西卖命，而武学修行的尽头有一座所有人都会面临的断崖，那些死的知识并不能够支撑你跨越这座断崖，你以为你学到了很多，其实那些东西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提升。”
“一些破烂而已，你还会因此感恩戴德于东皇，甚至被他洗脑，心甘情愿为阴阳家，为他的利益而付出一切。”
东君闻言，凤目怒张，面色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怒道：“你一介凡夫俗子，知道什么？！”
“阴阳家与道家的学问博大精深，涵盖天文地理，星辰日月，你们这些只会玩弄于权术心机的人，又怎么会明白东皇大人的鸿鹄壮志？”
鸿鹄。
一种神奇的鸟类。
易霖没有与东君争论，他身子后仰，靠在了马车的框架上，闭目憩息。
于是车内的气氛死寂了起来，东君才掀起的一腔热血便被易霖忽然的冷漠而打扰得兴致全无，胸中原本呼之欲出的词汇顷刻间就烂臭在了自己肚子里面，她恨恨盯着易霖的那张脸，巴不得给他一巴掌。
活到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将心境搅乱成这般模样，道家有一门至高神术叫做太上忘情，她虽然没有修炼，却也了解过一些，借鉴了里面的某些特殊手段，让自己的心态一直都保持着凝冰之态，可以最完美的角度看待世间一切，不受主观影响。
但现在凝冰破了，被易霖这混蛋三言两语搅得稀碎，甚至让东君的思绪陷入了少许的癫狂之中，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得看见自己喜怒哀乐，愤怒与仇恨，羞耻与惭愧。
现在她肚子里面憋了一肚子骂人的话和道理，易霖却已经没有继续和她交流的意思。
她又不想主动开口与易霖说话。
于是那张明艳的面容上，露出了一脸怨妇的表情，红鸳低头与她对视一眼，掩嘴笑了起来。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发出声音，咬着嘴唇将目光移向其他地方，因为憋得辛苦，小腹的肌肉绷得极紧。
东君当然知道对方是在笑话自己，但她却没有任何还击的手段，此时只能紧闭银牙，一张俏脸铁青，用杀人的眼光看着易霖。
马车东行，夜幕从繁星处洒下之后，却并未如约停下，东君后来因为身体虚弱，又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着实安静。
除了马车车轮移动的声音，还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响动，东君精神恢复了不少，她从红鸳柔软的大腿上抬起头，轻手掀开了车帘，星光透露，两侧的景物不断后退，寂寥之中仿佛多了一些什么。
红鸳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大腿，低声道：“他们跟了我们很久了。”
东君闻言皱眉，目光已然紧紧锁死着未知的黑暗。
“本以为你们很聪明，但是看起来你们还是一群蠢蛋。”
她嘴上淡淡嘲讽，眼神微移，侧着看向易霖。
东君认为自己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动作能够最大程度表现自己的嘲讽，让对方好好体会一下被人羞辱的感觉。
易霖闭眼，好像睡着了一样。
所有人知道他不可能睡着，但他就是不睁开眼睛。
很有逼格。
但这不是易霖闭眼的原因。
人的六识是有限的，来源于精神力量，当一个人主动封闭了他的某一部分感知之后，他的另一部分感知就会变得更加敏锐。
简单点说，闭上眼睛，听觉会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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