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轻声一问：生而为人，谁对她有情有义？
产房里，喊叫声撕心裂肺。医生在产床前急地直跺脚，“别喊了，别喊了，别喊了，再喊就没力气生了……”
躺在产床上的禾子是个准妈妈了，可是此刻她的嘴里喃喃地喊着着自己的妈妈。“妈妈，我错了，妈妈……”究竟错哪儿了，为什么错了，却不是很清楚。禾子是个极其听话的孩子，她说自己错了，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生孩子身体会承受这么大的疼痛。她觉得应该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然老天不会这样惩罚她的。
剧烈的疼痛下，小禾子想的不是孩子会怎么样，男孩还是女孩，未来会怎么样，等等。事实上，她什么都想不了。即使有，也是想要结束这样的疼痛，忘掉这样的疼痛。她的叫喊声听起来是何等的凄惨。二十年来，她的日子过得平淡如水，而今天的这场“罪”让她不知如何处置。
人其实没那么复杂，生而为人，其实很可怜的。她没有真正被人疼爱过，没有享受过人间的甜蜜。她才是那个真正需要被呵护的人啊！此刻，她已经没有机会去思考任何了，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一切不该有，不该发生，她也不该躺在这个医院里疼成这样。为谁辛苦为谁甜呢？
什么是后悔，这个时候的禾子就后悔了。如果可以，她宁愿不结婚，永远地陪在妈妈的身边。
这个婚姻本不该存在的。如果没有人为她做主，她一定永远的单纯下去。因为直到现在，她都不知何为“喜欢”，何为“爱”。人的这一生，有几人能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呢？这一世的禾子是没有机会体验了。
奈何在她的这个时代女孩子到了20还嫁不出去，就已经很大龄了。六七十年代，但凡刚刚花容月貌，女孩就要奔赴人生的另一个使命，嫁夫从夫。她们本该有自己的天地的，本该有自己的不一样绚丽的人生的，而不是充当生儿育女的工具，也不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家务、男人、孩子。
禾子的妈妈，蕙兰，是个苦命的女人。她做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女儿好，至少在当时的人们看来这个安排是最好的了。蕙兰还不到五十，浑身洋溢着中年妇女应有的干净。田间厨房，作物买卖，人际应酬都是她来的。
有这么个好妈妈，当然就会有一个好女儿。这个女儿太好了，好到无私。禾子把好吃的都留下来孝敬给妈妈，尽量为妈妈分担家务。四五岁时便会下河洗衣，大冬天的也不例外，一双瘦弱的小手冻得如同红萝卜。无人为她暖小手，她也从来没有奢求过温暖。冬天的河水在冰冷，她也没有抱怨。她认为受着这样的刺骨冰冷是值得的。因为她是在为这个家分担家务，为妈妈减轻劳累，长辈还夸她是个勤劳懂事的孩子。这些“荣誉”已经让她很满足了。
但是，她的肚子还饿着呢！粗茶淡饭一日三餐都凑不齐，更不说鱼虾瘦肉了。她生在鱼米之乡，要吃鱼肉也不难，能下河就能捉到，能捉到就能吃到。可是，她太小，还是个女孩子，即使是乡下也没见几个瘦骨伶仃的女娃在烂泥巴里头抓虾。让妈妈去捉鱼？更不可能了，田间似乎有做不完的活。那爸爸呢，有爸跟没爸一样，一连好几天见不到人影。于是乎，村里和她一起长大的孩子，长得都比她好，男生健壮，女生健美，只有她风吹吹就能倒似的。
那么禾子的爸爸呢？如果一个家里的苦都让女人吃了，那么这个男的肯定是个混账。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一群人，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还能得到吃喝呢？除非是骗吃骗喝。禾子的爸爸整日的漂流在外，潇洒自在，吃喝玩乐。按照他的理论，这就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不可干预。如有干预，那就拳头相向。如果说男女有别，那么最可恶的就是男人的力气比女人大，打架的时候下手比女人很。禾子的幼年就是在爸爸妈妈的打架声中度过的。这种打架的日子太多了，以至于后来无法判断对错，在孩子的眼里，只要打架了，就都是错的；如果不打架，那又都是对的。
时光如流水。她住的那个村里也变了许多。交通便利了，商店变多了，公共设施也多了。许多小伙子娶到了媳妇儿，许多大姑娘变成了别人的老婆。又有几家老人去世了的。
禾子也要嫁人了。蕙兰对着禾子说道：“禾儿，妈为了寻了一门亲事，男的很老实顾家，将来肯定会对你好的，不会让你再受苦的了。”
“妈，我都听您的安排。只是以后我还能不能回来看您？”
“傻孩子，当然能。又不是卖给人家了，怎么不能回来？你看你外婆不也常来吗？”
外婆常来吗？外婆也有很多的活要做，她只能偶尔送点蔬菜瓜果过来，也会给禾子带点花布料做衣裳。那些年头，能被禾子唤作“好看”的衣服，都是外婆送的。
婚姻有时候也是另一桩买卖。只不过这种买卖十分的隐晦，大家都不说，却心知肚明。当然不是说蕙兰将她的女儿卖掉了，是娶了禾子的那个男的将禾子当成了自己的私人物品了。换言之，他娶了禾子，禾子就得有相应的付出，否则就是一桩亏本的生意。
禾子就这样的出嫁了。是的，与她的妈妈相比，她的婚姻算是安静多了，没有暴力，没有冷言恶语，夫妻相敬如宾。太安静的婚姻，有时候并不意味着幸福。他们俩口子每天加在一起的对话不超过二十句，绝没有一点多余浪费。禾子自始至终都不知道怎么和陌生的男子对话。
产房外，医生拉着禾子的丈夫，让他签承诺书。
她的丈夫哭了。哭他的这些年的付出可能会付诸东流，到时候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到时候他还成了村里的笑话。他害怕了，太害怕了。是的，谁也不想承受意外，尤其是不能承受的意外。
悲喜往往就在一瞬间。
刺耳的尖叫声后，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生了！折腾了一夜，禾子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她把孩子生出来。生孩子前，“疼”在禾子的印象里无非就是被镰刀割破手指那瞬间的痛而已。那种痛来的快，去的也快，不伤人。疼过后，她依然可以微微笑。然而，这次的疼，让她感觉被扒了层皮。神经被灼伤了。她疼到了，疼伤了。伤得太深，深到不知如何恢复。
禾子浑身只有一件单薄的长裙，长裙上污满了血渍。刚生产完，没有多少感知觉。似乎不知道冷和热。但是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需要有人来为她添衣裳，可是无人为她添衣裳。剧烈疼痛后，禾子疲惫不堪，然而又无法休息，太疼了，双眼不能安然地闭上。此时的她才是真正该被裹在襁褓中。她太弱了，太累了……可是大家都去庆祝小生命的降临，忘了过来给她些许安慰。慢慢地，一切都模糊了，不知不觉中，禾子感到自己即将要陷入沉睡。
朦胧中，禾子心里有很多的问号，她不懂，人的一生该是什么样子的，女人的一生该是什么样子的，人世间到底是荒凉的还是繁华的？从村里一些打扮精致的女人身上，她有时也觉得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世界不像她的世界那么的孤寂？
不要的，一个脆弱的生命就这么的拘束了，太可惜了。红尘纷繁，如果没来得及体验一遭就结束了，真是太虚妄了。
产床上的禾子，眉眼间还能看出些清秀气息。如果加上现代的化妆技术，禾子也会倾城倾国，眉目清秀，唇线分明，鼻梁小巧，内心清澈如山泉。
禾子，你的一生就这样地结束了吗？你可知浮世万千，精彩无限？
禾子，你忘了那个曾经在田野里奔跑的丫头了吗？可惜你享受不了人世间的美好。
禾子，红尘你不懂，不过你也未曾踏红尘。
禾子，我给你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你重新来过可好？
“好！”
冥冥之中，一个“好”字开启了一个新的篇章。
“那我的孩子怎么办？”
“你的女儿与你命运相连，你在未来的世界有多繁华，她在现世就有多幸福。”
一对碧玉人儿站在禾子的面前，男的身着蓝袍，发墨如漆，女仙则红妆加身，明眸善睐。这才是真正的神仙眷侣啊，而且是永不吵架的那种。
蓝袍仙人挥了挥手，替禾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素装，忍不住叹道：“一个善良懂事的孩子，可怜来到红尘走一遭！”
红衣女仙也微微点点头，道：“吃苦在先，享福在后。这一世的苦，变成她下一世的福。”
“我们这就领她到未来世界里去，待她重新投胎，好在那大千世界里有一番作为，也不枉此生。此生的苦也算是替她超度了。”
“她的女儿生下了没了娘，不久便会被那重男轻女的婆婆抛弃。不过好在被一位家境尚可的书香人家捡到了，从此也当衣食无忧。”红衣女仙如是说，“她的离去，倒也成就了她女儿的一世幸福。”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