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要出嫁了,是听宫人们说的。都说是喜事,阿夏却见姊姊哭得一塌糊涂。
好看的人即使哭花了脸都是那般好看,梨花带雨,让人心生怜意。
姊姊是个大美人,是这世上所见过最美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长得美,性格也好,温柔端庄,聪慧善良。
宫里这么多女人,美得各有千秋,可与姊姊立在一起却都失了颜色。
从没见过姊姊哭过,看她哭得那样伤心,阿夏心里也有些难受,出去再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小瓷罐。
阿夏小脸红扑扑的,碎发被汗黏在额头上,捧着糖罐子说:“姊姊吃糖”
在阿夏看来,没有任何事情是一颗糖治愈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颗。
这举动若是放在五六岁孩子身上在正常不过,可是阿夏现今已是十二岁,正值金钗之年,实在......实在有些傻气。
但合宫上下,宗亲九族,唯独这个小傻子是真心的。
福柔公主哭得更凶了,一把抱住阿夏,显然,阿夏的糖治愈不了姊姊的心伤,姊姊哭得像个泪人。
衣衫肩膀处湿了好大一块,透过去,肌肤触及有些黏腻。身上重量也不是小阿夏能负担起的,十分吃力。可阿夏还是硬撑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宫人们通报说贵妃娘娘来了。
贵妃娘娘深得圣心,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可福柔公主却与宫人说身体不适,短短几个字就将贵妃娘娘打发了。
而后,福柔公主看向阿夏,甚是凝重的嘱咐她:“今日所见定不能告诉旁人!”
阿夏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点点头:“嗯嗯”
她答应的,一定就会做到。
“阿夏乖!”福柔公主捏了捏粉团子似的小脸。
作为奖励,阿夏得到一盒子奶糖,美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
一手捧着糖罐子,一手抱着奶糖盒,美滋滋回去,正碰上姗姗来迟的宫女绣彩,左右看四下无人,一上来就开始数落:“我的小祖宗,又跑去哪儿了?一会功夫没见就跑没了影!”
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阿夏怀里的糖,两手空空顿时轻松不少,阿夏脚步轻快,任凭绣彩唠叨,看着过路风景,繁花似锦美如画卷,仿若未闻声。
突然,一阵香风袭来,紧接着琳琅环佩清脆作响,阿夏大叫不好,想要躲藏,却被绣彩拽住衣裳。绣彩拽的很紧,抽不开,眼见仪仗行近,只能硬着头皮乖乖行了个宫礼。
锦绣华服上坠着珍珠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其亮度闪的人睁不开眼。香气愈近,真的很香很香,还带着一股甜味,但如果有这种味道的糖阿夏一定不会吃。
仪仗停在两丈外,跪在地上的绣彩拽了下阿夏裙角,示意她走在前面,亦步亦趋走在其后换了个地方重新跪下。
那宫娥怀里器件甚是抢眼,尤其是糖盒,琉璃水彩晶莹剔透,无论材质还是工艺都属上乘,与这主仆二人十分不搭边。
贵妃娘娘十分和蔼,吩咐一旁绣彩要悉心伺候。贵妃娘娘掌理六宫事物,素来有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说着说着突然被问到姊姊现今状况如何?
阿夏说:“姊姊给了奶糖,可好吃了!”
说着便从绣彩怀里将糖盒拿出,打开问贵妃娘娘吃不吃。
贵妃娘娘笑了笑,拒绝了阿夏的奶糖。阿夏却忍不住,捻起一颗放进嘴里,还用手指将乱了的奶糖一条条摆放整整齐齐。
许是奶糖太好吃,口水有些泛滥,嚼着嚼着溢出嘴角。贵妃娘娘看见,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朱红的嘴唇张张合合,像是嬷嬷讲得鬼故事里吃小孩的女鬼。不过她说了什么阿夏一概不知,满心扑在整理糖盒上,边整理边数数,五六岁的孩子才有的模样。
说了半天像是自己说了段单口相声,让人心中恼火。
一旁太监见自家主子神色有变,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立马冲上去,拽拽阿夏衣袖怒斥:“娘娘与你说话呢!”
“额”阿夏抬起脸,目光呆滞,左右看看,绣彩跪在地上低着头,无法给与任何提示。小傻子虽然傻了些,不过认错却是很快,马上叠手行了一礼:“阿夏知错了!”
她垂着头,指尖黏腻偷偷搓了搓,又偷偷看了眼贵妃娘娘,眼神闪躲又迷惘,傻气十足。
估摸着她自己都还不知错哪了!
直到小腿打颤贵妃娘娘才挥挥手让她起身。
也是今日心情好,无意难为,贵妃娘娘和颜悦色说:“福柔即将远嫁,想必以后难见,众多姊妹中她唯独与你亲近,你闲来无事多去她宫中走动。若是见着她不高兴,就劝说她想开些,福柔美貌倾城,以后郎君定然会多多疼惜!”
这宫中,七八岁的孩子心思尤比成人,哪个不是聪慧伶俐,学识过人,谋算君心圣意,生怕自己落于人后。哪怕藏拙,也是为了谋算更多。
哼!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这么想着再看小傻子阿夏也就顺眼了许多。
阿夏听到说姊姊与她亲近,高兴的不得了,点头称是。
整个宫里阿夏最喜欢姊姊,姊姊从来不嫌弃她,经常给她好吃的,还会在其他兄弟姊姊欺负戏弄阿夏时解围,并且训斥他们。
姊姊生来尊贵,端庄大气又雍容有度,整个宫里无人不尊敬。
相比之下贵妃娘娘也很端庄,只是显得有些硬。
仪仗款款远去,速度很慢,阿夏换了条路回宫,绣彩揉揉膝盖跟了上去,一路上免不了唠叨,说阿夏不懂规矩,不过行个礼,不过拘谨些,忍忍就过去了。
其实阿夏就是真在贵妃娘娘眼目前跑了,贵妃娘娘也不会怪罪,谁会与一个傻子较真?顶多会‘大度’的与旁人说“她天生呆傻,罢了罢了!”
霜华宫很偏,一到夜里就安静的让人发冷。
嬷嬷早就煮好了阿夏喜欢的甜汤,坐在小火炉旁边等着她们回来。
软糯的红豆和糯米,撒上桂花和蜂蜜,香滑甜腻,含上一口连舌头都要化掉了。
绣彩一边吃着,一边与嬷嬷学舌,将贵妃娘娘所说那些一字不差重复出来,真真儿好记性。
嬷嬷只管听着,笑呵呵给阿夏松开头发,细细梳顺,只将发尾用红绳扎束上。等阿夏吃好了,伺候洗漱。
漱口水端来,阿夏忽然想到什么。赤着脚跑出寝室,嬷嬷拎着鞋子追出去,可她这腿脚哪能跟的上?
小人儿迎面跑回来,捧着糖盒,献宝一样,与嬷嬷说是姊姊送的。嬷嬷刚要劝说要少吃些免得又牙疼,哪知阿夏快一步塞了颗进嬷嬷嘴里,还问嬷嬷好不好吃?管束的话全忘了,嬷嬷连说了好几声‘好吃’笑得褶子开了花。阿夏笑嘻嘻自己也吃了一颗,甜味化开,带着丝丝奶香,笑眯了眼。一转头看见门框那依着绣彩,一脸幽怨,忙跑过去也给了她一颗。
偌大个宫苑只有三个人,嬷嬷照常给阿夏讲故事,又是‘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的开头,内容却有不同,阿夏听得津津有味。嬷嬷讲完之后哼着小曲,手一下一下拍着阿夏的小肚子,不一会再抬眼阿夏就睡着了。
掖好被子,动作很轻很轻,嬷嬷看着阿夏满眼都是宠溺,怎么看怎么好。
翌日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阿夏伸了个懒腰,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外面闻见动静,忙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
阿夏看着嬷嬷搓了搓手掌,歪头说:“这又不是冬天,嬷嬷仔细别把手搓破了!”
这话被绣彩听见,翻了个白眼说:“又犯傻了不是?手掌哪有那么容易搓破?以为是风干的窗纱呢!又不是大冬天,费那些事做什么?这都中午才起,日头都晒屁股了!”
嘴里这么说着抢过嬷嬷手里衣裳,走过去为阿夏忙活。绣彩手脚利落,阿夏却心想:还是嬷嬷伺候的舒服些
这个时辰,宫人正好将午膳送过来。
粉蒸肉,水晶肘花,荷塘小炒,炝三丝,鸡丝松茸羹,甜点是杏仁奶和千丝酥。
没有阿夏最爱的樱桃肉,也没有糖醋里脊,心心念念许久,许久都没见过这两道菜了,撅着小嘴有些不开心。但见嬷嬷看过来马上低头乖乖吃饭。
阿夏虽然傻,可却很乖很乖。
嬷嬷哪能不明白她?哄她说等明日在没有就去御厨房吩咐一声,让师傅给做。阿夏说不用,只是想,没有那么那么想,而后很开心的吃了两碗饭。
谁说这孩子傻?嬷嬷心里想:我家阿夏又乖巧,又懂事
伸手用帕子将她嘴角的油渍擦拭掉,见她两手都占着,端起茶水,仔细吹凉,送到她嘴边。阿夏习以为常,低头啜了口,对着嬷嬷笑了笑,两眼完成月牙儿。
下午闲来无事,不辞路途遥远跑到福柔宫。宫人们忙里忙外,司珍房,司仪房,司衣房的尚宫都在,一一上前报备事务。
凤鸾椅上端坐着的女子仪态端庄,沉稳大气,从容不迫,举手投足间雍容华贵。
阿夏默默退了出去。
福柔宫宫苑很大,有小花园,有独自的小厨房。阿夏逛了逛,有些无聊,回宫去了。
一连好多天都是这样,其实这与过去年月并无不同,让阿夏恍惚觉着那日姊姊抱着她哭是自己在做梦。
阿夏消停下来,绣彩也不必跟着奔波,好是念了几句‘阿弥陀佛’。揉揉脚,心想接下来几日都不必遭这罪了。
阿夏这性子,跟两个娃娃玩过家家都能玩得开心。偶尔会有野猫过来,是阿夏的老朋友,找不到吃食时才会过来,跟阿夏玩一会,等吃饱喝足就会走。大概是因为哄孩子太累了。
也只有嬷嬷,将阿夏从小带到大,才能有这般耐心。
能吃到樱桃肉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阿夏笑得牙不见眼,眼角眉梢无不透露着高兴和满足。她叫嬷嬷一起吃,嬷嬷哪里舍得,见她吃得高兴也跟着高兴。
日子一天天过着,除了玩,阿夏心里还想着等姊姊,等她忙完这一阵再去看她。
这日,阿夏被一阵声音扰醒,声音很大,蒙上头依旧很吵,揉揉眼,极不情愿醒来。绣彩看她小脸鼓成包子,知道这是闹气呢!
小傻子有起床气,不吵不闹,一个人生闷气的样子十分好笑,但又让人觉得有些不忍,总得哄哄才行。
嬷嬷轻声软语哄着,效果不甚明显,直到给她嘴里塞了颗糖,这才见她眉眼舒展开。阿夏想出去走走,被绣彩拦住,说眼看要下雨了,这会出去怕是要淋成落汤鸡。
阿夏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绣彩说的雨,倒是等来了午膳,比往常菜色丰盛,还有松鼠桂鱼和脆皮烧鸭,一般过节才会有,阿夏不禁问了句:“今天什么日子?”
嬷嬷与绣彩互看了眼,谁都没回,只管往阿夏碗里添菜,阿夏也没多想。吃罢饭玩了会,有些犯困,爬回床上补觉。
隔日神清气爽,一溜烟跑出宫去,绣彩追不上,被甩了老远。
路过荷塘时看到岸边锦鲤成群成簇,煞是漂亮。亭子里放着鱼食,她知道有一处水很浅,将鱼儿引过去,脱了鞋袜,坐在石阶上,用小脚丫逗着它们玩耍。
宫里人早就对这情景见怪不怪,没人去管。恰逢十二皇子路过却看不过去,拧着眉斥责:“有伤风化成何体统!”
言罢命人将她拉上来。
阿夏觉得自己这个弟弟越来越凶,越发没有小时候可爱。
折了根树枝,见草打草,见树打树的乱抽着。到了福柔宫一进门就觉着有些奇怪,可具体怪在哪里阿夏也说不出来。宫人们个个无精打采,屋子的门大都紧闭着,阿夏近前,宫人们也没拦着,不过阿夏很懂事,并未有自行开门进去的打算。
阿夏日日都来,日日看到的都是这副光景。直到有人想到这位公主心智不全,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才与她说“福柔公主前几日出嫁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脑袋里有一瞬空白,心里有些闷闷的,像是压着什么。阿夏皱着眉头,鼓着一张小脸回去,嬷嬷见其反常,忙问:“这是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
阿夏也说不清,捂着胸口,轻轻拍了两下。
这举动让嬷嬷误以为又是积食了,忙去取来鸡内金,用香油炸了磨成粉,合着砂糖,让阿夏吃。咽下最后一口,这才悠悠说:“姊姊出嫁了!”
嬷嬷这才恍然大悟,都过了这么多天,以为阿夏早就知道了。
从糖盒里摸了颗奶糖出来,塞进嘴里,糖渐渐化开,很甜,带着浓浓奶香。
一颗,两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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