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头接下来并没有打算上前，找那个男人套套近乎或献献殷勤之类的。
老狐狸这个不一般的称呼，让小毛头对男人产生了一些兴趣，亦本能地产生了几分警惕。
小毛头在看电视的同时，不由得也悄悄打量了男人好几眼。
身材中等，身形还算健壮，一头略呈花白的短发下，是一副标准的国字脸。
高高的鼻梁上是一双大眼睛，看电视时，嫌旁边的观众太吵，双眼一瞪，就吓得别人乖乖闭嘴。
总之，给人的感觉，是不好相处，所以小毛头自然不打算，上前去自讨没趣了。
晚上过夜，还是选择在小华父亲的摊位上，因为在这个市场内，小毛头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他们父女俩。
只是很可惜，早上被叫醒让位，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
小毛头忍不住向中年男子，询问他们父女俩的消息，得知年前就搬走了，至于去向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得到消息后，小毛头不由得怅然若失，自己还欠他们一个道谢以及一个回请。
只是人海茫茫，何处何时，才能相逢相见呢？
尽管心情有些不好，但是生活还是得继续下去，下午时，小毛头又轻车熟路地捡起垃圾来。
接下来的二十来天的日子，除了一个变化之外，完全和去橄榄坝之前，没什么两样。
这个变化，就是女老板开的那家游戏厅搬走了。
小毛头自己所知，唯独剩下另一家游戏厅，但是那一家，早已决定绝不会踏进门口半步。
为了免受游戏厅的诱惑，那一段街道的生意，小毛头都放弃照顾了。
其实从橄榄坝回来后，小毛头忍不住又去了，集贸市场二回。
但每每走到市场的门口，却又会望而却步，心里屡屡浮现一个想法：“车费并不多，何必去受人脸色呢？”
小毛头不知道，自己摇摇欲坠的坚持，还能再持续多久，甚至也不清楚，自己所谓另类的坚持，到底有没有意义。
这一天的上午，小毛头坐在假山旁，数了数自己身上仍旧没超过二十的存款。
几乎与刚从橄榄坝回来时，没什么分别。
钱一过二十，吃饭时就想打肉，嫌捡烟屁股太丢人，买烟丝自制也麻烦，直接就买二块钱一包的春城。
叼着过滤嘴，抽着既有劲，又风光。
小毛头也痛恨自己，非常薄弱的意志力，但是却又管不住自己贪婪的嘴。
看着手里的钱，小毛头知道，如果找不到活干的话，仅凭捡垃圾，自己是不可能存够车费钱。
既然这样，还不如厚着脸皮，去表姐那里借钱回家。
只是心中仍有不甘，于是给自己定下了，一个三天之期。
三天之后，还没人请的话，那么第三次，也就是下一次去集贸市场之日，就是自己回家之时。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真让人怀疑一切皆为天意！
小毛头上午才作决定，下午就与老狐狸巧遇，并被老狐狸主动接纳，由此也见识到了一个不同的世界。
这个世界，与普通人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小毛头称之为地下世界。
而今再忆及此事，自认为很可能，是上天有意的安排。
让自己接触这些人，了解这些事。
一些默默无闻，苦苦挣扎的人。
一些无人知晓，悲惨残酷的事。
因为这些人，这些事，不该如此，就被时光轻易遗忘。
一切的开端，要从这天临近傍晚的下午，小毛头照例在街道上捡垃圾开始讲起。
小毛头在低头寻拾破烂时，似有察觉地抬头一望，却与老狐狸四目相对。
不禁脸上微觉发烧，毕竟被认识的人当场目睹，多少都觉得脸上有点挂不住。
小毛头微微向对方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后，快步向前，以便可以早点结束，这个今人感觉有点难堪的时刻。
越过对方身边时，却突然听到老狐狸开口说：“跟我来！”
小毛头想也不想转身过来，提着蛇皮袋就准备跟着对方走。
因为菜市场老板，曾经牵线搭桥过，兼之对方又是老乡。
小毛头相信老狐狸，至少不会害自己，很可能是刚才的这一幕，让对方动了恻隐之心了吧！
“把垃圾都扔掉！”
听到老狐狸有些厌嫌的口气，小毛头愣了一下后，又看到了对方目光中的不可置疑。
心里明白，要么扔掉垃圾袋跟他走，要么留下蛇皮袋继续捡破烂。
小毛头心念急转，略一迟疑，就扔掉了手中蛇皮袋，来到了老狐狸的面前。
老狐狸露出满意的神色，率先前行。
边走边带点解释道：“我们虽然是卖苦力，但也算是跑江湖的人。”
“混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名声！一个人若是名声臭了，在江湖上混，永远不可能有出头之日。”
见小毛头点了点头后，又继续道：“我们跑江湖的，最看不起的，就是去捡垃圾。”
“我是宁愿饿死，也绝不会去捡垃圾。既然你想跟着我做事，那么以后就不要再捡垃圾了。”
“你要是去捡了，也就不要再跟着我了。”
小毛头又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仔细倾听的样子，其实也是装的，点头也是下意识的行为。
小毛头内心暗暗撇嘴：“干苦力就干苦力，凭自己的劳动赚钱，有什么好丢人的。”
“偏偏还要美化成是混江湖，什么江湖不江湖的，关我屁事，只要赚够了车费钱，那么自然就到了要说拜拜了。”
老狐狸领着小毛头，走进玉石一条街，穿过街旁的巷口，来到街后的住宅楼。
老狐狸走到一处楼梯间，对着一个正在楼道下，躺着的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喊道：“大画家！晚上多煮点面条，今天我还带了一个小兄弟过来。”
“以后我这小兄弟再过来的话，有什么，就弄点什么给他吃，钱我会算给你的。”
男人翻身就坐了起来，有些不满道：“什么钱不钱的，当初要不是你帮我，说不定我早就饿死了，以后不要再说钱的事了，提钱那就是污辱我。”
老狐狸的神色极为受用，佯作无奈道：“好！好！知道你这个人，最讲义气了。”
看到男人走出楼梯间，小毛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主动打了个招呼：“大画家！谢谢了。”
听到小毛头也跟着叫大画家，男人有点不好意思说：“大画家，只是朋友给我起的绰号，其实我连绘画的学徒都算不上。”
“既然你是我恩人的朋友，那么大家就算是兄弟了，只要我还有一口吃的，就肯定会分你半口。”
眼前的男人，一头披肩的长发，从身后看着，还真有点艺术家的形象。
只是粗诳的面目，高大的身材，特别是一双粗大的手。
让人很难将眼前的男人，与画家联想起来。
但是当接下来，偶然看到男人的作品后，却又让小毛头在心里连连直呼，真是人不可貌相。
老狐狸听到，大画家嘴里冒出来“恩人！”二字，有些不悦道：“这里没什么恩人，出来混的，大家都是兄弟。”
“我们混江湖义字当先，能帮一把是一把，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今天我帮你一回，没准哪天，你就救了我一命呢！”
大画家点点头后，走到楼外院旁的角落边上。
一块大木板搭起的可以遮阳挡雨的小灶台上，生火煮起面条来。
小毛头跟着老狐狸走进楼道，在直接铺在水泥地上的床铺上，坐了下来。
转头随意四顾，这个免费的安歇处，条件居然相当不错。
床上有薄被，有凉席，还有垫底的褥子。
床旁边有一个案台，上面摆放着碗筷，菜刀与菜板。
案台下放置一个小桶，桶上搭着一条毛巾。
床对面里边，还摆着一张小桌子。
桌子上散放着一些纸和一块板，同时小毛头也看到桌子上，有一幅只用铅笔画的素描。
一个十二三岁，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跃于画中，很是生动逼真。
小毛头感觉不能置信地问：“这是大画家画的。”
老狐狸点了点头之后说：“也是苦命人啊！画中的小女孩是他的女儿，三年多以前被人拐卖了，所以他四处打探女儿的踪迹。”
“一年多前，来到景洪寻找女儿的消息，不小心被人摸了鱼...…嗯！”
“就是钱被人偷了，我在孔雀湖碰到他时，已经有七八天没吃饭了。”
“我敬重他，宁愿饿死也不去偷抢的骨气，于是就拉了他一把，在这里帮他，找了个安身的地方。”
他说一来景洪，就梦见了女儿，相信这是老天爷的指示，所以就不愿意走了。”
“每天就在这城里，到处瞎碰运气，有时给那些小女孩子画点画，有时打点零工，不过养活自己，还是没什么问题。”
小毛头闻言，肃然起敬，亦是心有戚焉。
敬的是男人的风骨，有过挨饿经验的小毛头，当然知道能坚持七八天，需要何等坚强的意志力。
同时对男人悲惨的遭遇，由衷地心生同情。
于是小毛头忍不住问:“他女儿也不小了，总能找到机会跑了出来。”
“就算不知道回家的路，只要找到有并部门，得到公家的帮助就能回家，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消息？”
老狐狸一声嗤笑：“他女儿是被人贩子，卖给了别人当老婆。”
“一个女人只要生了崽，多半就会认命地不会跑了。这些事说起来没意思，而且说了你也不懂，你去帮忙烧火吧！”
虽然小毛头心中很是好奇，男人那七八天是如何熬过的？
还有一点疑问不太明白，就是男人身上没钱了，怎么宁愿挨饿，也不去想办法去干活或给人画画呢？
但是老狐狸显然不想再说了，再说大家也不熟，这事也不便向男人询问求证。
不然，恐有当面揭人伤创之嫌，所以直到小毛头离开云南之后，都未能确定此事之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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