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白的墙壁映着一束浅黄的阳光，如旧时的汽灯，光晕如一朵朵复瓣的花，凋落在枕畔。
乔素在一片静谧中醒来，四周安静的更像梦境。
屋中连床头柜和窗帘都没有，只有一张病床，如海上一条漂泊孤单的小船。
而这样的空荡没有让屋子看起来很大，冷清反而成了最强烈的压迫，似乎连呼吸都能弄脏墙壁的白，让人连动都不敢动。
“乔小姐，你终于醒了！”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看着像个医生，客气的站在了几步外。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乔素轻轻咬唇，不敢说话，胆怯的看着他。
医生笑着说:“乔小姐不要紧张，这里是江先生的私人医院，你之前在车祸中昏迷，是谭先生送你来的。”
乔素像是反应不过来车祸两个字，医生见她这个样子，连忙安抚。
“当时发生了连环车祸，幸好你身上只有一些碎玻璃的擦伤，伤的并不重，按时上药，多休息几天就会好了。”
乔素虽然是乔遏云的养女，但整个乔氏都知道乔素一直不受乔遏云待见，所以虽然她比乔绮年长，但所有人都敬称乔绮为大小姐，却又叫她一声乔素小姐，就带着些不言而喻的轻视和嘲讽，而这里既然是江旗云的私人医院，这个医生就不可能没听说过她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养女，却这样周到客气。
医生离开病房，一个年轻的护士端着托盘走进来，圆圆的红润脸蛋，笑容俏皮，看着就讨人喜欢。
“姐姐，我叫鱼小沫。”
鱼小沫细心的为乔素上药，又像很多活泼的小女孩一样，自来熟的和乔素搭话。
“我听说乔氏这季的口红请的是徐境喻做代言，他真的好帅啊！姐姐你要是见到他，能帮我要签名吗？”
乔素有些轻微的恍惚，昨天晚上她还几乎被撞死在车祸里，现在竟然听着一个天真烂漫的小护士不停的表白偶像。
而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和同龄的女孩子一起肆无忌惮的说起喜欢的明星了，记忆中最后说起的还是觉得那只穿靴子的猫好酷。
乔素趴在床上，帮她上药的鱼小沫却渐渐不说话了。
“怎么了？”
“姐姐，你真美——”
乔素疑惑的转头，鱼小沫拿着棉球在为乔素擦拭背上的伤口，竟然慢慢脸红了。
谁也想象不到，看着病弱憔悴的乔素竟然有着那样白皙美丽的背影。
鱼小沫只觉得自己像在掐一块细嫩的水豆腐，稍不留意，就能弄破了。
终于上完药，鱼小沫连忙端着托盘跑掉了，跑到走廊，从裙子兜里掏出手机，找出徐境喻的照片，深深看着，好险好险自己差点被一个女生的背影给撩到。
空气中弥漫着药水的苦味，一点一点浸湿了神经，乔素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看着纯白的屋顶，身上并不觉得很痛，却还是渐渐出了一身冷汗。
一直以来的平静像无风的水面，经不起任何搅弄，从三年前她走进堂士街53号的那家杂货店，随后店主的手被剁下来扔进下水道喂老鼠的那天，她就很清楚或许有一天，不，是迟早有一天，她也会死于一场突然的意外。2
早已想过很多次，所以想到死亡，没有任何恐惧，只有平静，甚至感觉像等待了太久的假日，慢慢成了期待，但她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她还不能死，容子嘉更不能死。
“我听说你醒了。”
门又开了，一个人走进来，白衣清素，像那束阳光勾勒出的画。
乔素依旧静静躺在床上，恐惧浸透全身，像寒风中倔强盛开的花，无声的颤栗着。
“我听说是你救了我。”
心里一遍遍刮过的风雪，冷的几乎连唇齿都结了冰，乔素的声音却很平静。
谭离站在床尾，双手虚虚搭在床栏上，看着乔素，像在戏院看一场戏。
乔素微微笑了，这个从小只见过几次的人太可怕了，被他看着，就像是重重叠叠的外甲都在脱落，但既然乔遏云都还没有真的对她动手，就说明一切都还只是怀疑，他们什么都没有查到，那么这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猜到一切。
“你还特意叫医生和护士都对我客气些，谭叔叔对我这么好，我真的很感激。”
乔素慢慢坐起身，乖巧的看着谭离，像在讨好。
谭离也笑了，浅而短暂，如一瞬涟漪。
这个昨晚还在鬼门关在转了一圈的女孩，身上竟然连恐惧的残影都没有，唯一在算计着的只有不被他看破更多，这样年轻却已经这样狡猾，若不是遇到的人是他，谁能猜到她已不知何时踏上险路，更不知她已经走了多远。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救你吗？”
“谭叔叔是好人。”
“谁告诉你我是好人的？”
谭离忽然走近，坐在了乔素身边，近的几乎转身伸手，乔素就在他的怀中。
他一直是病态的苍白，脾性中也带着久病的倦怠和疏离，对任何人都很淡漠，渐渐成了洁癖，所以乔素完全想不到他会忽然靠近，近到连最细微的表情都能看的清楚。3
“当时货车翻车，很多车为了躲避，乱闯车道，引起很大混乱，你坐的那辆出租车为了躲避撞过来的车，也撞到了一辆车，幸好那辆车躲得及时，你才没死在那场车祸中。”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当时就在医院楼上，亲眼见到了这场连环车祸。”
两人离得太近了，近的连阳光都透不过，投在地上的影子已经像依偎。
“你知道你险些撞上的那辆车，车上坐着的是谁吗？”
乔素忍着后退的冲动，忍着那人身上雪后松杉一般的冷冽。
“是谁？”
“是你大伯父的独生子，也就是你的堂哥——乔赋希。”
乔遏云的大哥正是乔氏总公司的董事长乔曾云，虽然两人是亲兄弟，但除了公事，也有许多年不曾私下往来了，但这次乔绮订婚宴出事，乔赋希听从父亲的安排，代他回国探视，一下飞机便先坐车去医院看望乔绮，没想到却在医院门口遇到连环车祸，险些也进了医院。
“你好像并不怎么意外。”
乔素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反应，却说：“我很意外。”
乔家这两兄弟如果生在古代皇家，绝对是要发动玄武门政变的，多难得才安生这许多年，可如果兄长的独生子刚一回国，就被弟弟养女所坐的车给撞死，追查之后，还会发现司机竟然跟养女开过房，到时候乔遏云再想说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也没人会信，而且那时反正都断子绝孙了，两兄弟怕是都能把乔氏撕开，只为能砸死彼此。
“乔氏能有今天，江先生也是费尽心血，如果因为外人一再设计，而让乔氏内乱，那么所有有关的人都该消失，你明白吗？”
乔素垂眼，睫毛轻颤如纤羽，柔顺的如一只小鸽子。
“谭叔叔你刚才也说了，幸好那辆车躲得及时，不然我也会死在那场车祸中，而我是乔家的养女，就算所有人都知道我过得并不好，也没不好到我会联合别人做这样的事，何况还可能会搭上自己的命，谭叔叔你觉得呢？”
“我并没有说你联合别人做了这些事。”
“那谭叔叔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因为我虽然不觉得是你在联合别人，但我觉得是你主使了这些事，包括订婚宴上的爆炸。”
“谭叔叔在说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吗？”
乔素都忍不住笑了，笑意中有如话梅糖中的一点苦涩。
“你确实无权无势，乔家的养女也不好当，但你毕竟也是乔董事长唯一的养女，会有很多人盯着你的身份。”
“谭叔叔，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乔素低着头，能看见谭离白衫上的一颗白石纽扣，白的近乎透明，竟和他的指甲一般，微光如润玉。
“听不懂吗？我想经历过昨晚的车祸，你也该想明白了，你虽然主使了这些事，但你也不过是在被人利用。”
“既然谭叔叔已经这么想了，又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
谭离站起身，冷冽忽然消散，再陷入浊世的空气，乔素竟一时有些不适应。
“我要你离开这里。”
乔素缓缓叹息，轻的连窗外飘进的微尘都吹不散。
“我原本也计划毕业之后，找一座小城市，找到工作，然后定居，毕竟我念的学校没有名气，我的专业课成绩也不好，留在这样的大城市，也很难找到工作。”
谭离走到门前，乔素忽然问：“谭叔叔，你既然怀疑我，又为什么只是要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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