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玉的脚步在一关门声后没了响，王柯程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这顿酒把王柯程灌的好醉，在床上整整躺了一下午都没醒酒。晓玉来叫了几趟，但王柯程一直支支吾吾，昏昏沉沉，廷玉也就没再打扰他。等到了晚上，晓玉给王柯程留了些点心端到了屋内，然后便回去休息了。
夜里，一阵尿意把王柯程催醒。王柯程睡眼惺忪，摇摇晃晃地就往茅房走去。
这个季节的夜晚微凉。王柯程哆哆嗦嗦地解完手，刚从茅房出来，一道黑影突然从眼前掠过。
王柯程惊住，心想：
“靠！什么玩意儿！？吓老子一跳！”
不过王柯程不以为意，心想估计是鸟、蝙蝠什么的吧。但就在他刚要迈步继续走的时候，余光里察觉到屋顶好像有什么东西。转眼一看，还真有两个人。
王柯程立马躲到一旁的竹林后，揉了眼睛，生怕自己没醒酒看花了眼。
“那不是大斌吗？
我靠！还有今天看到的那个黑衣人。
他们俩怎么在一块?
他俩认识？
还站房顶上，这也太帅了吧。
小说里这种时候，不是透露劲爆八卦消息，就是要决战紫禁之巅。
卧槽，想想就激动。
那个黑衣人也不像个坏人，按理说也不应该。
不管了，先看看再说。”
夜幕之下，黑衣人傲然屹立在屋脊的尽头，大斌与之相对而立。皓月当空，于参差的瓦片上撒下银粉。晚风纵然，将黑衣人的披风扬起。帽檐缓缓上抬，那犀利的眼神、庄重沉稳的语气和威风凛凛的英姿雄貌，即使背着月光，大斌也能认出他。
“你终究还是来了。”大斌说道。
“我来看看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黑衣人开口。
“你也看到了，做做饭，喝喝酒，像个平常老百姓一样就行了。”
“是啊，有谁想在外面天天打仗，拿命去拼杀，谁不想像个平常老百姓一样，衣足饭饱、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倘若人人都这样，那谁来戍边卫国呢?
我相信你心里很明白，从来就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在负重前行罢了。”黑衣人意味深长地说。
“看样子，你今天是来当说客的。”
黑衣人听完突然掀起风衣，从腰间抽出长刀指向大斌。
“你还有躲到什么时候！岩宏！”黑衣人言语中带着不满。
这一幕可把偷窥的王柯程吓坏了，不知所措的他已经准备“报警”了。
然而，大斌沿着寒光逼人的刀身望向黑衣人，嘴上淡定地说：
“‘大斌大斌’听惯了，你怎么叫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这次是我来找你，跟我回去，我保你无事。若是改天朝廷派人来抓你，那就不是回去那么简单了。”
“哈哈哈！哈哈哈！”大斌突然大笑起来。
下面的王柯程愣是没看懂，心想：这两人是在拍无间道吗?一惊一乍的，还天台会晤?
“这时候知道派人来了，我们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为什么不派?！我们用命死守伊州城的时候为什么没人来?”大斌突然怒道。
大斌接着又说：
“我们替大唐开疆拓土，征战四方，没有封官加爵、没有添俸进禄，有的只是无休止的杀戮、仇恨和报复。
三千多兄弟，敌人前后四万精兵，我们守了伊洲城十日，直到最后一个兄弟战死，都未见朝廷一兵一卒的增援！
你知道最后城池是怎么被攻破的吗？
城里的人活生生打死了看守城门的兄弟，就连我们拼命保护的人也要致我们于死地！
你知道他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说，将军，我好疼……
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被打得头破血流、血肉模糊，最后不堪剧痛死在怀里，你这个安西大将军当然体会不到！”
大斌情绪激动，眼里充斥着血丝和泪花。
听完董斌的一席话，黑衣人有些动摇了。
“把刀收起来吧，你的刀应该指向敌人，而不是战友。”
“你放心，我定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你和死去的兄弟们一个交代。”
“不必！”大斌回道。
“不必?！为什么?”黑衣人不解。
“伊州城筑于隋，隋末又为杂胡所据，依附于西突厥，城本就异族人居多，与外界来往颇繁。非我族类，必有异心，朝廷从来没有……”
还没等董斌说完，黑衣人边收刀边言道：
“安则负之以税，乱则震之以兵，民愤积于时也。”
“原来你也知道……”
黑衣人没有回复，而是背过身来。乌云蔽月，清风吹起他英勇的发丝。黑衣人缓缓抬起头，仰望着广袤无垠的夜空，由衷感慨道：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听闻此言，董斌也沉默了。
“是啊……春风不度玉门关……
不知兄弟们的英魂几时能得到告慰……”
“朝廷派遣张晟又夺回了伊州城，准确说是清了伊州城……”
“什么！?清了伊州城?！”董斌颇为震惊。
“没错，张晟也听说了伊州发生的事，在攻下伊州城后，便将带头叛乱的几人枭首示众；城内但凡是牵连到此事的胡人异族被屠杀殆尽，有不满者亦被驱逐流放，现在伊州城内几乎都是汉人。”
董斌沉默了会儿，开口说道：
“张晟?他不是东方郑礼侯的人吗?”董斌疑惑道。
“张晟在此之前就已经被调遣到了关中，此次是从关中经沙州过来支援的。”
“为什么我们西域的人没有去支援?”
“我们西域本就地广人稀，城池间相隔甚远。大都护担心战线拉得太远，劳师力竭，远水难救近火；非但支援不了叶城，亦将使其他地方兵力空虚，彼时正中敌人下怀。故只能等朝廷从关中调兵增援……”
“哼！什么劳师……什么空虚……什么下怀……多么美妙的谎言！自安远门西尽唐境万二千里，闾阎相望，桑麻翳野，天下称富庶者无如陇右。陇右十八州，坐拥精兵二十万，何来空虚一说。
我看就是朝廷怕老焦拥兵自重，威胁皇权。若不是朝廷此前架空沙、兰、凉几州，也不会让突厥钻了空子，更不会致使伊州城陷于孤立无援的局面。等到伊州沦陷了再派东方的人过来，刚好可以借此同时削弱西域和东方的实力，这才是正中下怀。”
“朝廷这样调遣也许只是为了牵制平衡境内各地、各诸侯的实力，我相信还没有到鸟尽弓藏的地步。”
“你永远都是在替朝廷说话！”
“无论是非对错，可我终究还是大唐的将领……”黑衣人坦言道。
大斌也无话可说，毕竟自己曾经也是大唐的利刃。
“萧鼓瑟旗干戈林，
铁甲寒衣赤胆心。
独墓孤烟贼未敢，
黄沙厚土葬英灵。
天下可以没有你我，但绝不能没有我大唐！守护大唐，是我唐家世代的使命。不论你做怎样的抉择，我只希望你永远不要站在大唐的对立面。”
说罢，黑衣人纵身一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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