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的天气愈发的冷了。
送银碳的小伙计还未来,这已是第三日了,要再迟上几天,恐怕他这个管家就不得不思量着换家商铺采购了。
想着前几日那个小伙还同自己说起他随少当家的去北方运货的见闻——
“京天朝子监呈文上去,今冬的天气只是偶尔的异象,过几日便好转升温了,想着下到各邑县的圣意就要到了,也就您急催着进银碳,可非是倒底的富贵人家,娇贵。”
他听出了那年纪不大、却跟着自家商号少主子走南闯北油条似的小子嘴中的调侃和嫉妒,江南白家,又有谁不嫉羡呢?
可他却也是笑着未搭话,像他这种在有一定社会地位府邸中当差的奴仆,是犯不着同这等人计较的。少年人轻薄,依他看啊,这天气,恐怕不大见得会好转了。
这开了栅栏放出的猛虎,哪能说回去就回去呢?
抬手招了招自己正在收拾算盘、笔墨等一系列杂物的独子到跟前,吩咐到:
“今儿个你就不必去账房那帮忙了,收拾服帖了去公子那侯着,我去街上问问定的银碳几时送来。”
“是,爹。”十三四的少年低眉顺眼,忙取了挂在一旁的棉褂递了去,犹豫了片刻,又扬起脸问,“那公子的膳食——?”
白管家整了整压在棉褂下的衣领,又系好了扣子,“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午膳前我应会回来的。”
“孩儿记住了。”少年垂着手,回声一板一眼却拘谨万分,倒显不出与白管家的父子之情了。
先前在屋中不觉得,这会儿出了门才感到十二分的寒意。落了一夜的雪这当口也不见得有停的意思,北风呼呼的刮着,抽得人脸生疼。
还是趁这会儿走的不大远回去找顶帽子遮遮风罢。也不知从前打京中带出来的那顶深褐色绒帽还能不能戴。说起来那顶帽子还是老爷的义子,招遥公子送他的,那孩子平时看起来安安分分、斯斯文文的,谁承想竟……哎!不提也罢。
这样想来,招遥公子所赠之物,是万万不能再取出来见光的,若是不小心叫公子瞧见了,又得勾出对往事的追忆了。
冷着罢,或许能抽空去街上订一顶棉帽回来呢?
“爹——”转身欲走,却听见身后怯生生的一声唤,转过头去,不远处的长廊一角,正是他那怯懦的独子,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手里似乎还窜着一团东西。
“你来做什么?”白管家有点恼了,“不是叫你早些去公子那侯着的吗?跑来这做什么?”
少年跑着来到他面前,听得他这一番话,原本还算是有星点笑容的面庞彻底垮了下来,低着头,炽热的眼泪在他眼眶里不停的打着转。
“这是什么?”白管家夺下儿子手里窜的那一团绒物,这才发现是一顶棉帽。
“孩儿怕您冷。”少年的一番心意被戳破,竟是显得有些窘迫,因着拿着棉帽子被冻得通红的手搓在一起,“孩儿这就回去了。”
少年紧张的转身向回路奔去,一个不小心间,重重摔在了积了一夜的厚雪上。
白管家心里的怒意早已被愧疚所替代,看见独子滑倒在地上,更是心疼不已,几个箭步跨上前,弯腰扶起了摔的四仰八叉的儿子。
“爹,我——”少年以为父亲又要责怪自己笨手笨脚的,慌乱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儿子的慌乱被白管家尽收眼底,这个跟着主人家出生入死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的中年男人在此刻差点落了泪。
发妻走的早,自己又只顾着主家的变故,确实对这个孩子亏欠的太多。
如今自己已人到中年,早些年又受了些牢狱之灾,安定下来的身体虽调养着,到底是大不如从前了,说不定哪天就撒手而去了,到时候这个孩子,就算公子垂怜,一无所是的他又如何过这下半辈子!
“去吧!换身干净衣服再去照看公子。”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说出口的也不过是这么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可就算是这么一句话,听在少年的耳中也是意外惊喜,自他记事以来,严厉的父亲就从未拿这般温柔的语气同他说过话。
“是的,爹,孩儿这就去。”
得到宽慰的少年一溜烟就跑开了,连步伐似乎都带着些许压不住雀跃,而站在原地的白管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却是感慨万千。
孩儿,莫要怪爹严!
“把长廊两侧的草帘都放下来,再把这其中的积雪清了。”
恰逢仆人经过,白管家简单吩咐几句过后便戴上棉帽,走入大雪之中。
简单又不失大方的室内,一名男子只着一件中衣,坐在靠窗口的轮椅上。
“公子——”见主人家已醒来梳洗好,少年不禁有些慌乱。
而坐在窗口的人似乎没听见他怯懦的呼唤,静静的把目光投向窗外,瘦削的脊梁挺的笔直。
“公子——”见主人家不答应,少年更惶恐了,一颗小脑袋几乎要埋到双腿间,打着发颤的嗓音,“我爹去街上问银碳的事去了,大概响午回来,特地派我来伺候着些公子。”
许久不闻人声,少年忐忑的抬起头来,却正对上一副也在看着他的眸子。那双黑眸深不见底,似有将人吸附其中的魔力,吓得他赶紧低下头来。
他能感觉得到那双眼睛的温度,没有任何的移动,却冷冰冰的将他周身都纳入眼底。
“是张诚吧?”那人终于开口了,嗓子带着点嘶哑的弧度,“许久不见你,也不来寻飘雪和李轩玩。”
“爹爹说,飘雪姐姐和李轩哥哥同张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叫张诚同他们疏远些。”
“你爹倒是对你管的严。”轮椅上的男人沉默了一瞬,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过来,看着点火。”
“哎。”少年这才从门当口跨进来,关好了门,乖巧的立在碳火炉子旁。
男人沉默的可怕,张诚也不敢搭话,主仆有别这件事他还是懂的,只是时不时拨拨银盆中的碳火,以防它灭了去。
今年这天冷的可怕,哪怕是生了炉火的室内,温度也低的令人心悸,张诚守着炉火,偷偷瞥向靠着窗的男人,也不知公子他冷不冷。
“张诚——”男子忽然开口,吓得他一惊,自炉火旁弹起来,几碎步赶过去,低着脑袋问,“公子有何吩咐?”
“推我出去走走。”
“诺。”
张诚取了件素色描金的外衣侍候他穿上,又在外披了件银白色的狐裘,系好带子,装了个手炉,这才小心翼翼的推上行动不便的公子往外走去。
出了卧房,张诚这才想起来,来时外面可还下着雪,这样冒冒失失的出去,公子会不会淋到雪?而那长廊上厚厚的积雪还害自己摔了一跤,要是摔到公子可怎么好?
都怪自己太粗心,既没拿把伞也没把长廊上的积雪给扫了去。
“公子您等等,张诚去拿把伞。”
“不必了。”男人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以目光示意他向前看去。
门外长廊尽已放下的草帘遮盖,其中积雪早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张诚惊了,这,府中下人已自觉到不等嘱咐就可以完成伙计的程度了吗?
“比起你的父亲,还是差些火候。”
张诚知道,公子这是在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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