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雨又下了起来,还夹着雪。绵延的山脉望去光秃秃的,好像被褪了毛的家鹅。
洁白的雪粒子一颗一颗仔细地打在士兵的头盔和甲胄上,“啪嗒”、“啪嗒”......三军静默,耳边只能听到战马“嘶嘶”地喘气和朔风扫过战旗的烈烈声。
徐国,小天府。
兵临城下,万马齐喑。
年迈的国君坐在一辆墨色的二轮小车上,浑浊的眸子冷静地注视着前方,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身旁的大臣们满脸愁容,无精打采地立着,一众侍卫却个个身姿挺拔,庄严地捏着刀柄,只有一个年龄小点的士兵不知是太冷还是站得太久了,身体一直止不住地颤抖。
国君眨了一下眼睛,又长久的合上,额上的皱纹拧成一个井字。雨不大,当他睁眼时,眼角却好像滑下了几滴。他挥了挥手,身旁的一个高大的侍卫跨步走到近前,国君示意他弯下腰,那侍卫附耳听着,不一会儿便快步跑下城墙,到内城去了。
“喂,老头,怎么样啊?”不知何时城门前踏过来一匹黑马,马上摇摇摆摆地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人,脸黑得不像样,穿着将领装束,“想好了没有啊,咱能不能快点,天怪冷的,进去热壶酒,边喝边谈不行么?”
“你......”国君好像是嘴唇干涸地粘在了一起,两个字没有吐完,干咳了两声,喉结轻微上下动了一下,划过国君年迈的皮肤,他咽了咽口水,奋力问道,“进儿,到底什么深仇大恨,你我父子要到今天刀兵相见啊?”
“老头,你问我?你还有脸问我?老子辛辛苦苦地给你守着凤邑,郑国、沈国屯粮募兵多久了你知道不知道?没有我,没有我徐国早被打到登瀛老家去了!”
“太子护卫王畿劳苦功高,大王昨日刚命我给太子送慰劳,老臣正预备今日动身,谁料今日太子就突然陈兵城下。这其中肯定有天大的误会,还请太子息怒,千万不要酿成大错,有话好说啊。”老丞相王灌想当和事佬,见国君开口了,便急急忙忙大声喊道。
“你算哪根葱,别给我废话,滚一边去,”黑脸人破口大骂,“老东西,我就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想废了我这太子?”
“你要是想废位,你直接派个侍人过去下诏不就完了么?我还能不奉诏?哎别说,我还真可能不奉,嘿嘿,”黑脸人嘴一歪,嬉皮笑脸地露出了两颗丑陋的门牙,他扶正头盔,接着道,“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玩阴的啊,老子风里来雨里去的,天天觉都睡不整个的。老头,好比你是我,你忙里忙外地,又是练兵又是募粮,累得跟龟孙子似的,真把自己当太子了,哎,突然有一天有个人给你偷偷传个信儿,说你爹要废了你,就因为他二儿子又生了个男娃,这他妈你能忍得了?换谁能忍了?我反正忍不了!”
黑脸人顿了顿,又说:“说这么多也没啥意思,我今天已经到这了,我这帮兄弟非要跟我来,拦也拦不住,人不多,七万多点。没别的意思,箭信想必你也看了,就是让你考虑考虑退位的事。咋样吧,给个准话。”说罢,脑袋一昂,直往城楼上看去,盯着一动也不动,就盯着。
丞相王灌见状,拍拍青袖大衫,朝国君拱了拱手,道:“王上,看样子,太子现在正在气头上,一言不合就要击鼓攻城了。老臣以为,王上应当对其好言相劝,万不可言语斥询。”
“相劝,怎么相劝,丞相说得轻巧。大军压境,实力悬殊,劝说什么话能阻止开战?什么话还有一线希望?”
“那也不能任由他胡来。”
“就是就是,城高坑深,让他打,看他怎么打进来。”
一旁哆哆嗦嗦的大臣们开始争论起来。
“咳咳,”国君清了清喉咙,把头往木车椅背靠了靠,望着城下的木成进,对重臣问道,“他问是不是要废他位,众卿觉得寡人该如何答他?”
“启禀王上,臣觉得应当废太子位,”一位个矮的紫袍大臣低声道,“大王若不打算废太子位,那么城下的便是名正言顺的当今太子,太子便可以任意捏造,如收到密报,有人要加害大王,太子率边军勤王有何不可?再如大王身边有奸臣,太子率军以清君侧,又有何不可?以臣愚见,现今太子率军兵临池下,咄咄逼人,一战无可避免。既然要战,便要以义战不义,太子已废,无诏率军近王畿乃是篡位,是谋反。”
“太傅谬论,事到如今,说什么还重要吗?当务之急是稳住太子,继续激怒太子毫无一利。”丞相王灌说道。
“不管大王说什么都不能阻止太子开战了。而且毕竟他现在还是太子,大王还没有下诏。”
“不管他是不是太子,聚兵围城都是造反,篡位之心煌煌可昭。”
众臣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不休。
一阵兮兮索索地哭泣声逐渐让大臣们的争论声小了下来,争地面红耳赤的众臣齐齐望向国君,目光凝滞,纷纷低下了头。
“你是寡人的儿,寡人的儿啊。”老国君好像再也忍不住了一样,两行浊泪瞬间流出。他垂着脑袋,缩着身子,双手放在额上不停地抓着,身体止不住地抖动,抖得他坐着的木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城楼上一片静默,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看到国君这个样子,许多人也绷不住了,有的叹息,有的哽咽,士兵们则多是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戈戟和刀剑。
突然,国君抬起了头,从两张大袖里腾出两条手臂,正了正头上的冕旒,又把斑白的两鬓仔细整理了一遍,沉沉道:“拟诏。”
一旁的侍人连忙伏在案前坐下,执笔听国君说道:“太子木成进,奢纵多骄,贪暴不仁,乐淫而不离左右,兵凶而操之如戏,宠奸亲佞,不可久持,无君无父,今权废为庶,褫夺太子位。”
“王上,拟好了。”
“玺官,用印吧,”国君面无表情地顿了顿,嘴里又狠狠地吐出三个字,“还给他。”
嗖地一声破空声,卫戍长聂闻张弓搭箭,轻轻一发,钉着王诏的箭射出五六十丈,直朝木成进射去,速度之快,木成进身旁的十几个盾牌兵竟然来不及反应。
木成进猛勒一下缰绳,胯下的马前蹄高抬,那箭稳稳地扎在木成进马前。木成进盯着还在颤动的箭羽,道:“取了,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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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地一声,木成进将手里的酒觞狠狠摔在地上,口中大骂道:“这老东西,还真把老子废了,非逼老子出手是吧。”
“太子,当务之急是如何攻城,我大军远来,当心迟则生变。”校尉向雄进言道。
“嗯,”木成进应了一声,在营帐中踱起步来,“嘶,本来老子就是想吓唬吓唬那帮人,谁知道老头还挺有骨气,这么说,非战不可了?”
“非战不可。大军奔袭,无得而归,恐有损士气,而且就算太子率军回师,大王诏命已颁,今后又该当如何呢?太子切莫犹豫了,快下令攻城吧。”
木成进背着手,叹气道:“也罢,事已至此,别无他法,他妈的,是他们逼的老子。传令兵!”
顷刻,军营里开始忙碌起来,嘈杂一片。
士兵们推着攻城车前进,车轮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骑兵整顿好,整齐地排在大帐前,两侧是战车营和弓弩兵,个个昂首挺胸,目光坚毅,好像对这场战役有着必胜的信心。
大帐厚厚的帘子被一只手撩开,木成进迎面走了出来,他装甲齐整,乌金甲,金翅盔,手上提着一把鸿毛丹凤刀,刀柄往地上一墩,喊道:“将士们!大王听信奸臣谗言,要废了老子的太子位。你们跟着老子南征北战,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今天有人要把咱们的荣耀夺走,你们说,该不该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阶下乌泱泱一片军士异口同声地喊道。
“本来我们只是想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不想大王听信小人,非要把事做绝!妈的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咱能束手就擒吗?!”
“不能!不能!”
“好样的!对!不能!我们要捍卫我们的荣耀!你们的家人,妻儿还在等着你们回去进爵封侯!兄弟们!他妈的反了!反了!”
“反了!反了!反了!”洪亮整齐的呼喊声响彻山谷,木成进手下的兵将们个个斗志昂扬,只待木成进一声令下,这群士兵便会像一群饿狼出山,生生将小天府那区区六千守军撕得粉碎。
木成进撇撇嘴角,将大刀一指,道:“进军!”
战车兵和重装骑兵率先进发,后头跟着刀兵、盾牌兵和攻城车,弓弩手在后,殿后的是轻骑兵,大军井然有序地朝着小天府开进。
到了城下,等大军排列开来,木成进也不派人喊话叫阵,张口只说了两个字:“攻城。”
旗手挥了挥旗,就听见军鼓敲动,校尉向雄骑着一匹褐色战马威武de走在中间,攻城车在刀兵和盾牌兵的护卫下,朝前进发。
城楼上一阵响动,“嗖嗖嗖”一阵羽箭射来,伴着一阵惨叫,一片士兵应声倒地。刀兵架刀抵挡,盾牌兵举盾前行,又是一阵羽箭,刀兵低头弓腰跟在盾牌兵身后,仍有少量的士兵躲避不急,被箭射倒,兵士们毫不退缩,迎着箭雨继续艰难前进。
“盾兵结阵!”向雄令道。
盾牌兵快速围在攻城车周围,结成六块盾阵。所谓盾阵,就是每二十四人结成一组,前面四人举盾朝前,两侧各六人举盾抵挡两侧羽箭,中间的士兵举盾朝上,以抵挡城楼上投下的石块和油罐。
盾阵围在攻城车周围,掩护着三辆攻城车到达城门,正门的攻城车最大,攻势也最猛烈。城上的守军扔下石块,盾兵咬着牙奋力挡着,石块的冲击似乎无法阻挡盾兵的掩护,攻城车上的士兵已经开始推动撞木袭击城门,伴着整齐划一的口号,攻城车的撞木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城门随着撞木的撞击洒下稀稀拉拉的尘土和碎木,城门后的守军卖力的用三根巨大的木桩顶着城门,两边士兵在羽箭和叫喊声中奋力地对峙着。
突然,城墙上纷纷砸下许多油罐,罐子砸在盾兵的盾牌上应声裂开,火油瞬时流出,接着又有点着火的羽箭纷纷射下,盾阵瞬间被燃起的火焰包裹,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盾兵被冲散。前面的盾兵还未全部倒下,后头的盾兵又补上来,继续结阵,掩护攻城车上的士兵摇动撞木,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城门。
城楼上的守军故技重施,瞬间城下成了一片火海。
但是攻城的士兵毫不退缩,前赴后继。校尉向雄喊叫着指挥着:“弓箭手放箭,不要停!把城上那些龟孙子给我射下来!”
“刷刷刷”,木成进的士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继续对城门发动着进攻。两侧的六七道云梯上,刀兵和盾兵也进行着搏杀,梯上摔落一个,就补上去一个,好像木成进的士兵源源不断,毫不畏惧。
“将军,我军损失惨重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要先停一下。”参军廉平对校尉说道。
“不忙,再坚持一下,他们已经快顶不住了,”校尉摇摇头,望着城楼说道,“你看,云梯和撞车同时进攻,城上的守军明显分身乏术,来不及回护了。”
校尉命令道:“弓箭手,就盯着城上的弓弩兵!再给我调两个弓箭营来!”
小天府的守军本就不多,木成进的士兵来势汹汹,弓箭手盯着城上的守军,一探头就是万箭齐发,又有云梯和攻城车的猛烈攻势,守军渐渐败退。
城上兵士举起火罐刚准备投,便被弓箭射退,好不容易投下去几个,又不能用火箭点燃,火箭还未架起便被弓兵射死。一时间,云梯和攻城车已经初见成效。
“咚”,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城门正门应声倒地,砸死了一众抵门的守军。校尉向雄见状,抽刀叫道:“骑兵进军!”瞬间,轻骑兵跟着重装骑兵,乌压压向前冲去,马蹄散乱,骑兵踏过压着守军尸体的城门,终于冲入城中。
城上守军瞬时慌乱,一阵猛烈的厮杀,刀兵也纷纷从云梯攻入城墙,城下步兵也跟着骑兵冲了进去,一个个嗷嗷地跨上城墙,城墙守军被两面围攻,败下阵来。
“弟兄们,肃清残敌!骑兵跟我来!”向雄骑在马上,挥刀喊道。
廉平率兵攻上城楼,一刀将守军统领的头颅砍下。“降不降!降不降!”木成进的士兵已将城墙包围,齐声叫道。
城上守军群龙无首,只得纷纷丢刀弃剑,跪地乞降。
木成进骑在马上,悠哉悠哉地踏门而入,在城中立住,道:“回家了。老爷子呢,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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