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山河听着耳朵旁边一会儿放大一会儿缩小的讨论声烧得耳朵疼。
他躲到稍微能避开点太阳光的树枝杈旁边站着,想要凉快一点儿。
或许,等再待一会儿,太阳下山了,就会好受一点儿了。
山河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偷偷往太阳落山的方向瞥了一眼。
……
片刻后,思绪仿佛渐渐放空,山河好不容易感受到有一点凉意,心里终于舒服一些了。
紧接着,山河却被一个人突然推了一下。
这一推,就又一把把他推回了先前那被火烤的感觉。
烦人!
他抬眼看去,却发现自己看不清那人的脸了。
明明离得很近,这人的感觉也比较熟悉,可山河就是看不清那人的脸。
连那人的话都变得模模糊糊的,听不清。
他想开口说话,他感觉自己张开了嘴,却说不出来;想喊,也什么都喊不出来。
山河有些急了,急躁的同时,心里那像火烤的感觉也越来越难受。
……
突然,他恍惚感觉到一个人影晃到了他面前。
山河眨了眨眼,定睛一看,是阿雅!
能看清了!
这回,他终于看清了别人的样子。
阿雅的模样在他眼里愈加清晰。
可这却是他在这些人里面唯一看得清的一人。
于是,像要抓住唯一浮木一般,他抬起手,想要往阿雅的手臂抓去。
可就在他抓上去的一瞬间,周围所有景色突然在他的眼中以极快的速度旋。
山河被迫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前的一切,已全部静止——
张着嘴看起来微微被惊到的阿雅、刚刚转过头来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的族长、迈着步子像是要去拉阿雅手臂的河川、周围或惊或急正看着自己的其余人。
山河再往四周环视而去——
发现风动、余晖、水波、烧云,也都定在了原地。
除了他自己外,都停住了。
身上那被火烧的感觉也没有了。
山河一时有些愣住。
过了一会儿之后,山河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阿雅,可他的手却是直接从阿雅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就好像一个虚空的幻影从活人身上直直穿了过去。
他踩了踩自己脚下的土壤,那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泥土。
所以,对于人来说,他是幻影,可他又是存在在这片土地上的。
山河想不通了,这是九黎族的石刻和族长都没说过的东西。
……
“山河。”
……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顿了一瞬之后,他转过身去。
看到本应该因河祭死去的南恪,正站在河面上看着他。
而南恪的脚下,是夕阳余晖映上去的波光粼粼。
……
“南恪?”
山河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又能出声了?
山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再一抬眼,南恪已经提步踩着水波往他这边走来。
……
山河看着南恪不慌不忙的步子,忽然间觉得,眼前这个几乎是跟他一起长大的弟弟,似乎是有些陌生了。
还是一样平和的笑意,仿佛没有什么能掀起他内心的波澜,淡然如同来自神秘山洞的轻风。
可那笑意却变得不达眼底,内心的泉澜成了一捧死水,山洞里的风,凉意刮到了后背,虽不疼、却刺骨。
……
“山河。”
待山河回过神来,南恪已经走到了他的正前方,与他相对而立,只不过,一个站在了土地上,一个站在了水面上。
“你喜欢我妹妹,对吧。”
南恪有些突兀地说出了口,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南恪是在旧体有关于他妹妹的记忆残片里看到这个的。
本来不应如此突兀,只不过,他不太想在九黎此地浪费时间了。
闻言,山河霎时红了脸。
是从脸红到脖子、耳根子的那种。
小小少年,从小在九黎这地长大,如何直白地听过这些话,于是一时间羞涩不已。
“倘若我还活着,我妹妹还活着,我大概也会允许妹妹和你亲近吧。”
趁着山河慌乱之际,南恪脸上顺势带了点惋惜,抛出了引诱的话题。
山河刚刚红起来的血色又褪了回去。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山河说话的声调都低了几分。
“我觉得……”
山河垂着眸子,思索着该怎样接下去。
而这一边,南恪则紧紧盯住了山河的一举一动。
“神大概错了……”
南恪适时接上了山河的话语:
“这话你跟我说过,是因为你觉得神不该选我们兄妹去祭。但你已经现在知道了那祭巫的身份是蛊骗来的。那他们还错吗?”
“不止是这个……我觉得……”
山河顿了顿,继续说道。
“神在石刻上说,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就是一捧土……但是,你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你又还在呢?明明……明明河葬、绝不会有人能回来的……不…不是……是还存在的……”
“嗯。”南恪点了一下头。
“哎呀……说不清楚了,就是……你应该…应该……什么都没有了才对啊,为什么你已经死了,你还在呢?”
山河有些语无伦次地挥了挥手。
“呵……”
南恪笑出了声。
“我懂你的意思了……”
南恪眯了眯眼,接道:
“按神的说法……一个死人,是不该在出现在人面前的,因为他们死了就没有了。但是我现在又实实在在站在你面前……你在怀疑神对人死后的定义。”
“对!就是这个意思!”
山河兴奋道。
“那我来告诉你,这是我的魂魄。”
南恪止了笑意,平静地看着山河。
“人死后,精神从身体里出来,不死不灭,那就是魂魄。”
“在山外,没有神的地方,别人告诉我的。”
“什么……”
山河有些迷茫了。
“你现在的状态,也是魂魄。”
“那我……”
山河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南恪打断:
“但你并没有死,因为你还能站在土地上。”
“去找到把你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吧……你在变成这个样子之前做了些什么,你总记得吧……”
“南恪!”
山河突然大叫一声,因为他看到南恪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了。
“你妹妹,大概有危险了。”
这是南恪最后一点话语星子。
山河向前跑去,站到了河边的浅滩里,往南恪抓去,却只抓到一个残影,下一刻,南恪便彻底消失,消失前,山河听到的,便是阿雅有危险的消息。
他一下愣在原地,呆滞了许久之后,想着南恪的话,转过了身,往祭火旁边的地上看去。
死去的祭巫还倒在地上,身上盖着几块零零碎碎的麻料布。
那是在他之前意识消失之前,看见阿雅之前,恍惚间瞥到的族长几人本来要丢到祭巫身上却又没丢上去的东西。
不对!
山河终于反应过来,那个人身上的事情,在他意识消失之前,分明还没有发生!
他向着那祭巫的尸体跑去。
*
*
*
“公子。”
骨刻陪着南恪站在祭火上,用鬼息支了个阵踩在上面,刚好能看到白日祭所有人的样子。
“为何要拉他一把。”
“……能够怀疑自身的信仰,本身就有能够走到山外面去的勇气和能力了,更何况,他本身就和旧体一样,有修灵炁的灵根呢?总得帮旧体尽一尽人情罢,而且,若这少年能够走出去,本身又是习了蛊术的人,做了修士,那他以后对于我要做的事,可有大用处。”
南恪的话意中没有一丝起伏,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也算是他曾经为这旧体和他妹妹在除了他父母以外唯一去所有人面前抱不平,我该给他的报酬了,或许也该是他的心愿之一……”
在南恪脑海中的记忆片段里,曾有过山河对旧体说:“我觉得他们不该这样对你们,他们好像太冷酷了一点”的场景。
这话,就算是修真界的人历活祭后对旧体说出来,都不奇怪。
但在一个以神示为天、为信仰的古老原始族群来说,这一点的不忍,反倒是难能可贵了。
“但是九黎剩下的族人,在看到他如此发狂,脱离神示之后,不会直接抓他去活祭吗?”
骨刻如此问道。
“所以啊……我才在他的魂境里给了他‘出去’的解法……反正,他也不适合呆在这儿了。最后能不能走出去,还得看他自己。我们现在要看的,是这只马上就要聚怨成形的鬼祟。”
“你看啊……”
南恪指了指下面的人。
“那族长眼里,山河张着血盆大口四处咬人了……”
“然后旁边叫河川的那个,则以为山河已经把他的手臂都咬掉了一半了……”
“那边那个,他看到山河扯下了族长的手臂和头皮,正要向他走过去呢……”
“而这个……他以为自己的脸侧和一只眼珠被山河一爪抠了下来呢……啧,还连着生肉丝和血块儿呢……”
“这山河,当真是忙啊……忙着吃,这么些人。”
南恪笑得愈发温和。
“还当真是……挺有意思。”
骨刻也往下看着,可他看到的,却只是所有人被静止在那里的场景。
每个人面上的表情,是惊恐的。
不过他不会多话,而是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转而问道:
“公子,那女孩儿……”
骨刻看到了唯一一个面上表情不是惊恐的人。
他指的是阿雅。
南恪也看了过去。
“哦……那是山河的妹妹来着……”
南恪的眼睛眯了眯。
“心悦于旧体的人呢。”
却也是纯真无暇道出旧体和他妹妹不该被可惜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唯一一个没有被山河撕咬的人,唯一一个全程看着山河撕咬别人的人……所以她的脸上不是惊恐,而是呆滞。”
“这是……幻镜火?”
骨刻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是了……怨气极为强大的幻象恶鬼。”
“不过……”
“我加了点料给了他。”
幻镜之上,怨气再生,鬼息作引……
“是迷宫。”
骨刻答出了正解。
“不错……”
南恪赞赏道。
“看来你的功夫还没丢……多重幻镜穿插,怨气放大,可不就是迷宫。”
这是要以自身鬼息为引助这只恶鬼聚成鬼息。
骨刻如是想道。
聚怨炼鬼。
残忍而又强势的鬼息术法。
骨刻觉得,眼前的这个主人,是和十五年前的那个少年,终是有了天地之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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