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连的最后一晚,许三多仍然一夜未睡,满脑子都是七连的人和种种过往。
天色初明,许三多穿着沙背心,打着沙绑腿,冲出了宿舍,飞奔向操场。
不变的跑道,固定的二十五圈,不同的是时间,这是在七连在702团的最后一个早晨。
许三多在奔跑间,一遍遍地重温他的入连誓词,一遍遍想着每一个人。
班长走时,是全连的人相送。
白铁军他们走时,是全连的三分之二相送。
七连的兵散尽时,是他和他的连长相送。
他的连长走时,只有他一个人相送。
时到如今,他也即将离开,谁来相送?
不,不需要。
他从不孤单,今时今日,他也不觉孤单。因为就算是走,他也背着七连,背着七连的所有。不是离别,而是相守。以后,不只是老A,还有七连,都会一生相守。
一个短暂的,算不上交接的交接仪式,在七连的院子里铺开了阵势。一方是站着整齐队列的年轻而朝气蓬勃的学员兵,一方是一个同样年轻却已经染上了沧桑的老兵。
许三多在发表他的临别赠言。其实也算不上发表,他是在嘱托,他的七连,他的连旗,他所心心念念的一切。
他说:“七连以前是我们的,以后就是你们的了。这连旗下曾经站了五千人,五千个名字叫做钢七连的士兵,他们有的战死沙场,有的还在战斗,有的却已经离开了部队。我入连的时候有入连仪式,有入连誓词,要背无曲的连歌。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还会这样,只是希望你们不要把它们丢了,哪怕只是记下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在你们之前的五千人都是老兵了,我也是。我的父亲告诉我要好好活,我的班长告诉我要做有意义的事,我的连长说钢七连就是不抛弃不放弃。今天,我要走了,我的七连我的连旗就交给你们了,请你们一定……一定要守好它。”
许三多草草结束了他的依依不舍,敬了一个庄重而标准的军礼。
他旁边的军官满脸的郑重,发出一个口令:“向老兵致敬!”
挂着红牌的学员兵们齐刷刷地敬礼,脸上都写着敬佩与庄重。
临上车,许三多又看了一眼七连的宿舍,看看那些向他行注目礼的新兵们,忽然感到欣慰。
新的钢七连,还叫钢七连,在五千个数字后面,会有更多的人加入钢七连的序列。
钢七连,一直都在。
车子驶出团部的时候,许三多没有再回头。该带的都装在了心里,该留的也有了托付,挂怀着,但不再伤感。
坐上久违的直升机,目的地是另一个熟悉的未来。许三多早有觉悟,新的考验来临了。
进入山林掩映间的A大队基地,许三多又一次陷入恍惚中,连沉稳平静的心都雀跃起来。
这里是他安了七年的家,在这里有更多的人走人留,也见多了永远不习惯的生与死,可这里也是最温暖最坚实的家。
齐桓还是那个齐桓,黑脸的屠夫,像个要砸人铁板的棺材钉。许三多看着齐桓却有着流泪的冲动。
他曾经的室友,曾经的战友,曾经的兄弟,曾经陪他度过他人生中最艰难的心理历程,曾经在战场上再也没能站起来。
他在心里说,齐桓,我回来了,我来圆我的梦,来与我的兄弟并肩战斗。
许三多看看咬牙强忍的成才,心说,这还哪跟哪啊,以后还有得受呢。
来自伞兵的27号拓永刚,二十三岁的大才子少校39号吴哲,加上41号成才和42号许三多,四人一屋。
看到吴哲的时候,许三多险些冲过去大叫他的名字,虽然强行忍住,但那种欣喜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表现在脸上就是一脸灿烂的傻笑。
对于一个团有两个士官参加受训,拓永刚感到惊奇,吴哲则是好奇。
拓永刚说:“你们是特种兵吗?你们那里准定特牛。”
成才不知如何回答,许三多倒是明白他的意思,说:“不,我们是步兵,是普通的兵。”
拓永刚和吴哲脸上的惊奇和好奇更盛。
许三多不想和拓永刚争执步兵在现代战争中的作用与优劣,倒是吴哲和拓永刚对上了。最后少校同志没能把伞兵同志说服,倒是他的旁征博引滔滔不绝,硬是堵住了伞兵同志继续争论下去的念头。
许三多忽然发现,其实上辈子如果不是他把拓永刚噎得哑口无言,吴哲的话唠毛病早就暴露了。
领取作训服时,拓永刚和吴哲不出意料地被罚了。许三多这才发觉自己的情绪太激动,有些事情被忽略了。如果他早点提醒一下,吴哲他们也许就不会被罚了。
许三多和成才都是和老A较量过的,他们也正是冲着同一个目标来的。许三多且不说,成才在拿到作训服后就激动不已。窝了一肚子火的拓永刚正无处可发,整好出在这里了。
拓永刚说:“41,42,你们就那么荣幸啊?”
成才有些讪讪,不答话。
许三多倒是觉得应该给大家伙提个醒,他说:“这里是我们都向往的地方,为了来这里,你不知道我们费了多大的劲。”
拓永刚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向往的?这里的人又黑又横,就算他们强一点,又能强到哪里去?”他是被挖过来的,没有经历过许三多他们那样的选拔。
许三多说:“他们强的可不是一点,而是很强。我们连是全团的尖刀连,在对抗中被他们二十几人毙掉近半。如果不是我们占了些优势,恐怕损伤更多。尤其是他们的枪法,又快又准,连瞄都不用瞄。”
拓永刚根本不信,说:“有没有那么邪乎,吹牛。”
吴哲倒是认真地想了想,说:“不算邪乎,我□□左右开弓二十五米内也不需要瞄。”
拓永刚沉默了一下,说:“反正我是不信。想让我信服,可以,咱们较量一下。”
许三多看看成才,成才一言不发地撇开脸,显然是不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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