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叶已经很久没有看清身边人的样子了。他们的脸明明清晰地就在眼前,可回想起来,又是模模糊糊的。
就连妈妈和外婆也一样。
她坐到了空位上。身边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她叫陈青彦,陈老师说她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让两人相互帮助,共度高三。
白初叶点头,跟自己说,不管怎么样,别麻烦人家了。
下课了,陈青彦问初叶要不要一起去打水。她摇了摇头。陈青彦就转身邀请几个熟悉的同学出去了。
白初叶还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地望着桌面。
大概陈青彦从刚开始的交谈中就觉得,她是个无趣的人。而白初叶也不认为自己这样的人,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
也好。陈青彦在班里本来就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同学。而和她打交道,只不是陈老师交代的任务而已。
她不想麻烦人家。
下课时间,教室很吵。嬉笑打闹的声音“嗡嗡”地隔着那层泡沫从四面八方逼来。
白初叶捂住胸口,想喘口气。
突然一个人“彭”地压在了背上。
一回头,看到一张脸歉意地微笑。
那是个男孩子。个子很高,脸很白净,眉眼细长,却尽是笑意。
“对不起,你没事吧。”他连忙站起身,又转身大吼,“你们瞎推什么,我都撞到人了!”
“嘿,叶元秋,你该不会是看人家女孩子喜欢,故意撞上去的吧!少冤枉我们。”
“你们少在新同学面前胡说。”他面颊一红,尴尬地回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点点头,露出程序化的微笑。通常这样的表情可以让别人安心。
叶元秋又冲出了教室门和门外的同学追闹。
白初叶直起身子,坐在原处,继续凝望着干净的桌面。
多久了,这是第一次能够那么清楚地看清一个人的脸。
放学后,小郑哥哥在学校门口等。
他怕初叶不认识回家的路,被表姨嘱咐一定要亲自接送回家。
表姨真厉害!她真的不认识回去的路。
她的记忆就好像被打结了一样,明明在来的路上还数过路口,还试图记住过标志性建筑。可是现在回想,已经乱成一团麻。
放学铃响的时候,白初叶就开始回忆回去的路。
一直慢慢地走到楼下,都没有想起来到底该怎么走。
她大概会把自己弄丢吧。这样,是不是又要麻烦表姨他们来找?
一想到麻烦别人,初叶就开始讨厌自己,想狠狠地扯头发,把头撞到墙壁上惩罚自己。可最后,她只能把指尖的指甲扣进了手心。
身体疼痛点,才能让这种愧疚感好过一些。
白初叶真是个麻烦精。
“初叶。”小郑哥哥挥着手。晚霞把他的面颊染上了一层蜜色。
白初叶快跑了几步上去:“对不起,小郑哥哥,要给你添麻烦了。”
“说什么呢!这是你第一次回家,不认路也很正常。”他递过来一块和在火车上一样的巧克力,“这个只能在我们学校的超市才能买到,你之前说好吃,我今天又给你带了一块。”
那巧克力在手心好像有点沉,又好像有点烫。可是有一个声音却在说,拿住它,好好拿住它。
“初叶?你不拆开吃吗?”小郑哥哥问?
“……”她将巧克力握在手心,忍不住颤抖起来。就算狠狠咬住嘴唇,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初叶,初叶,怎么了?”
小郑哥哥一定被吓坏了。
对不起,小郑哥哥。可是,她忍不住——她想哭。
表姨一家的每个人都是好人。
即使没有小郑哥哥在家的时候,他们也是一对欢乐的夫妻。在吃饭的时候,他们会拌嘴调侃对方。而大多数的时候,白初叶只是一个沉默的观众。
偶尔他们也会将话题引到她身上。可她嘴笨,单薄的回应总可能把气氛降到最低。
他们是好人,不会责怪谁。
每当这时,初叶心中就会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嘴这么笨?为什么连配合表叔的笑话笑几声都不会?像自己这样的女孩,一定不是他们想要的女儿吧。
每到周末,表姨表叔和小郑哥哥就会带着她去逛青岛市。闪亮的海岸线,布满碧绿海带的栈桥,百舸争流的奥帆中心……但这些美不胜收的景致在我眼前全是白晃晃的。
表姨喜欢拍照,但镜头前的白初叶总是笑得牵强。如果外婆看见的话一定会说: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总是觉得很累。在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睡觉。有一次在餐馆等餐时,她竟然直接靠着椅背睡着了。那一刻差点吓坏了表姨。
后来,他们就不再周末安排“青岛游”的项目。她终于可以呆在房间里,躺在被窝里一直到吃饭的时候。
白初叶知道这样很不应该。
表姨一家是那么善良,他们收留了一个生性孤僻的孤儿,还尽可能地希望她能快乐地融入这个家庭。可是,她却像一条要死不活的咸鱼一样,冷漠地回应着他们的善心。
白初叶真该死!
白初叶真不配留在这里!
对不起……
在学校里,她终于在最短的时间里让所有人都冷落我。
这样也好,起码不会给人添麻烦。
只是实验课上,常有要结对做实验这样的要求。大家都不喜欢跟她结对,毕竟在他们眼中,白初叶是个怪人。
其实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是,她控制不住这一切。有一次,她试着想跟陈青彦开口,一起完成实验。可是还没说话,陈青彦的眸光里就有分明的抗拒。白初叶忙低下了头,走到了老师旁边。
如果没有人可以结伴的话,是可以找老师帮忙的。
老师的要求很严格,只要稍微有一点步骤错误,他就会不耐烦地咳嗽,或者提醒。
白初叶越来越讨厌这种需要合作的课程。
有一次,大家成群结队地去实验室时,她从大部队里溜走了。
躲到了教学楼顶层的天台上。
那儿风正大。对面那幢高楼巨大的阴影像个罩子一样罩过来。她站在一大片阴影中,静默地看着对面。
它会倒下来吗?倒下也好。
“你怎么不去上实验课?”
白初叶吃惊地回头,没想到那个叫叶元秋的男孩竟然站在背后。
“你也没去。”
“我是物理竞赛组的,所以在备赛期间,我只要说要准备竞赛,就可以不去上任何课。”他得意地笑了笑,慢慢走到她身边,“你呢?有什么借口可以不去上课?”
“没有。”她老实地回答。
“你不怕老师通知家长?”他奇怪地问。
“会叫家长吗?”她丧气地想,又要给表姨他们添麻烦了。
“可不是,我们这位化学刘老师最喜欢叫家长,你快回去吧。就说……自己拉肚子,迟到了。”
“……”白初叶迈动步子,想快点走下楼,按照他说的借口去解释。可身子真沉,好像逆在水里一样。那层泡沫又禁锢住她的身躯,让空气脱离身体。
“你怎么了,白初叶?”
等意识清醒时候,叶元秋已经扶住了她的双臂。
“我,我不知道。”
透不过气来,白初叶喘息着蹲下身体,将头埋进双臂中。指甲深深嵌入手臂的皮肤里,但身体就是止不住地颤抖。
叶元秋一定会被她吓到。可是,她控制不住呀。
他一定会觉得白初叶是个疯子。
白初叶是个疯子!白初叶大概真的是个疯子!妈妈以前说过,白初叶爸是个疯子,糟蹋了她一辈子,把她也逼疯了。
所以,两个疯子生下来的,一定也是个小疯子!
“走开……”她倔强地咬着舌头,吐出两个字。
“什么?”叶元秋不解地问。
“我是疯子……离我远点。”
等一切冷静下来,是叶元秋带白初叶回了教室。
刘老师问他们去哪里了。叶元秋说,在路上看到了白初叶身体不舒服蹲在墙边,所以就直接送去了保健室。
叶元秋是个好学生,刘老师看着白初叶煞白的面色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让二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班里有几个男同学发出了起哄的声音。而陈青彦和几个女生不堪的嘀咕声,像一把尖刀刺痛了耳膜。
她趴在桌上,大口喘着气。
这到底是怎么了?
“表姨,我,可不可以不去上学?”
话音刚落,叔和姨惊讶的表情几乎就是一个否定的回答。
“怎么了,初叶,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了?”姨忙问。
“是啊,初叶,学校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叔去帮你找老师说。”叔叔在一旁附和。
“没有……我只是不想去……”她咬了咬嘴唇,“没事,我去上学了。”
走出家门,白初叶没有去学校。
她知道自己不想去那里。可是又该去哪里呢?她也不知道。
白初叶坐上了一辆环线公交车,趴在窗口看着沿途的风景一圈又一圈地变幻。
此刻,大脑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去哪里?一直到太阳西沉,身体所有的器官,几乎都没有感觉。
算着放学的时间,初叶拖着书包和身体开始往家走。
可是没有想到,楼底下站着表姨、叔叔和陈老师。
陈老师身边还站着一个高给子男孩——叶元秋。
“你去哪里了!”表姨一把抱住她,担心地问,“初叶,你吓我们了。”
“白初叶,你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今天没去学校?”陈老师跟着追问。
“我……”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只是不想上学,想找个洞,躲进去。如果这么告诉他们的话,会不会吓倒他们?
“算了,孩子回来就好。”表叔拍拍她的头,“初叶,如果你不想去学校,也不要乱跑。在青岛你人生地不熟,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元秋,你上次说在学校看到初叶身体不好,送她去保健室了?你把情况跟初叶的家长说说。”
“啊……我就是看到她蹲在地上很难受的样子。”叶元秋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算了,老陈,麻烦你了。”表姨叹了口气,“我先陪孩子回去。明天,我给她补一张请假条。”
“好吧……你们也问问,初叶在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需要我帮助的。刚融入一个新的班级,新的环境,她确实是不容易。”
陈老师拍拍叶元秋的肩膀:“我们走吧。”
那一天表姨和叔叔什么都没有多问。他们热好了饭菜,让初叶吃完去洗澡,然后早点休息睡一觉。
站在花洒下,滚烫的热水烫红了皮肤。那种刺刺的灼烧感终于逼出了胸腔所有的抑郁化作泪水。
我到底怎么了?她在内心无助地质问自己。
谁来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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