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白初叶说完姜雪江的事情，陈青彦一面心生安慰，一面又有些心情复杂。
这两年，除了叶元秋和陈青彦，白初叶能够亲近的人不过就是家人。能够在高复班这样的高压环境结交一个知心朋友，是件好事。
不知不觉，陈青彦的思绪被拉到了高中时代。
从前，对白初叶的厌恶是因为叶元秋。但若要细究当时的自己有多喜欢叶元秋，心头又好像是一片空虚。
十五六的年纪，敏感多思。性格又有些骄傲的自己，会被叶元秋这样帅气优秀的男生吸引，好像并不奇怪。事实上，就青彦所知，学校又不少女生对他“芳心暗许”。这种情愫微妙又幼稚。除了好看，你对这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男生一无所知。这种隔阂的距离让你说不清喜欢人家什么。甚至会有一种从众心理，那么多女生喜欢的男孩，你大概也会忍不住偷偷看上几眼吧。
彼时的陈青彦从没有想过表白什么。她要么偶尔幻想一下，这个优秀的男孩早已对自己青眼有加，或许在某个放学时刻，守在自己的自行车旁，红着脸给自己一个意外的表白。又或许他们终不会有结果。所有回忆无非化成青春的青涩。
但白初叶打破了陈青彦自以为的平衡。叶元秋竟会在意一个女生。而她又是如斯寻常普通。
陈青彦可以接受叶元秋不喜欢自己，但她无法接受，他喜欢的女孩竟然样样不如自己。这简直就是一部校园低级玛丽苏。而她心仪的男生就是那个蠢笨眼瞎的男一号。
她怎么会喜欢过这么一个愚蠢的男一号？
一想到这点，这份青涩的喜欢就变得羞愧难堪又令人懊恼。
叶元秋恳请全班同学看一部关于抑郁症电影后，陈青彦才肯相信，白初叶不是为了博得怜爱而装可怜。而叶元秋的这份勇气又抹去了她从前喜欢叶元秋的羞耻感。
他就是一个很棒的男生啊！无论是为了爱情还是正义感，他肯为一个沉默的弱者站出来，这难道不帅气吗？
那一天起，陈青彦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从叶元秋的“唯粉”变成了叶、白二人的cp粉。而后和白初叶的深入交往，她更加深了自己的肯定。她喜欢白初叶和叶元秋，而且为这份喜欢感到骄傲。
进入大学，谈了恋爱，陈青彦才明白，从前对叶元秋的喜欢空洞又幼稚。有一种喜欢像粉丝膜拜偶像，而有一种喜欢是脚踏实地，心安理得。
手机屏突然亮起来，男友的电话让她忍不住唇角上扬。
“简明辉，我明天还要早起上课，拜托你的电话简明扼要，短点。”嘴里的吐槽其实是让心底都会泛起蜜意的情话。
“陈青彦，我在你宿舍楼下，你下来。”对方的语气颇为严肃。
“怎么了？那么严重。”他竟然连名带姓地喊自己，青彦刚想发作却又忍了下去，“你等等，我换了衣服就下去。”
青彦走出楼道门，就看到男友一脸颓丧地站在面前。他神色严肃，似乎蕴藏着一股愤怒，又像是惹了什么委屈。
“你怎么了”青彦作罢了本想发作的脾气。
“陈青彦，你……跟我说实话。”简明辉倒抽了一口气，喉口压出的声音低沉且颤抖。“你是不是……得了抑郁症？”
“什么？”青彦瞪大眼睛，本能地反问。
“那天，你问我知不知道五羟色胺……虽然你当时的语气很无关紧要，可我还是留心去查了。”他咬着唇继续说，“这是治疗抑郁症的一种药物……你是不是得了，得了这个病，却瞒着不告诉我。”
“我……”陈青彦知道简明辉非常非常喜欢她。从他见到自己的第一天起，他的眼里永远满盛爱意。从最开始的莫名排斥，到后来的接受，陈青彦一直很庆幸自己可以遇到一个“满眼都是自己”的男孩。
可诚如他质问的，如果自己是个抑郁症患者呢？他会还那么坚持自己的喜欢吗？又或许在未来，不是抑郁症，而是她得了别的不治之症呢？他会放弃自己吗？
陈青彦心头一抽，低沉着眉头不看对方。
她真不想知道这个答案，但……她开始体会到白初叶一直抗拒的答案。
一个抑郁症患者，真的有人会喜欢吗？
“如果是的话……你害怕吗？”她低声问。
“什么叫如果！你得了对吗？你是不是得了？”简明辉激动地握住陈青彦的双臂，“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病……多严重？你得了怎么没告诉我？是我给你压力了吗？还是你遇到了什么事情有了压力，才会……才会得的？”一番激烈地质问后，简明辉颓丧地放开了双手，沮丧地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我怎么会没有发现……”
“简明辉，你不用害怕。”陈青彦觉得自己的心和声音渐渐冷了下去。虽然不是事实，但也许是最好的测试，“得病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我们可以分手。”白初叶是否也曾害怕对方随时怯场而不敢去爱呢？这一刻，陈青彦仿佛化身成了白初叶，绝望地等待对方那句“好吧”。这世上，人终究爱自己更多些吧。她一定害怕叶元秋的喜欢很轻率，有一天负荷不来她病痛的负担就会放手而去吧。
泪水滑落下来，青彦觉得自己是在为白初叶难过。
“你这个笨蛋！谁说要分手了！”简明辉看到陈青彦哭泣，忙一把将她拥在怀里。他的下颌紧紧抵在她的头心，“我是难过，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没发现。青彦，我不要跟你分手。就算你得了抑郁症，我也不要分手。”
青彦颤抖着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说得是认真的吗？
但是否认真又真的重要吗？起码此刻，他不肯对她放手呀。
“青彦，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扛！”简明辉不断收紧双臂，仿佛害怕自己一松手就会失去对方。“我喜欢你呀，真的非常非常喜欢你。我不想放手，无论遇到什么都不想放手。所以，你遇到什么事儿，都跟我说实话好不好？”一米八的简明辉抱着陈青彦啜泣地像个孩子，“求求你多信任我点。我会陪着你，我真的会陪着你的。”
“……真的吗？”陈青彦紧靠在对方的怀中，不知是哭是笑，“那我以后都跟是你说实话，什么都跟你说。”
“嗯，好。”
“我现在就有一句实话要跟你说……”
“什么，你说吧。”
“那个，我没有得抑郁症……药，是帮朋友问的。”
“什么！”简明辉推开陈青彦，面上一阵赤橙黄绿，“陈青彦！”
“哈哈哈”电话那头的陈青彦笑得乐不可支。
“陈小姐，我只是跟你问几道复习题，你却喂了我一嘴的狗粮，你良心就不会痛吗”白初叶吐槽，“不过你看，所谓真金不怕火炼，看来你男友是真心喜欢你。”
“唉，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感叹，到底是什么让简明辉对我这么死心塌地的。”陈青彦一脸得意地说，“看来还是本大小姐魅力无限。”
“是是是！”白初叶笑着符合，“我和简少爷可都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的。”
“初叶，其实……”她顿了顿，“叶元秋说的喜欢，未必是一时心血来潮。”
“……”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自己遇到一个真心喜欢你，愿意与你面对外来的人呢？”
为什么不相信呢？
白初叶望着窗外的月光……为什么不呢？
公交车有节奏地晃动，就像一只在茫茫大海上颠簸不定的船。这样的时刻，就是睡着了也无妨。
昨晚陈青彦的话还在耳边。
我可以相信未来吗？
我可以相信有一个人会喜欢我？
真的有人会陪我一直走下去吗？
初叶知道，这些问题其实是一种治愈。种种的困惑都是她对未来的期望。
而期望，就是可以活下去的鼓励。
白初叶再睁开眼，却意外发现自己的头正靠在一个人的肩头。
她正要开口道歉，却撞进一对熟悉的眼眸。
“……叶元秋？”
他眉眼含笑，抬手揉了揉肩头：“你可算醒了，咱们都错过了好几站路。”
“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帮他锤了几下肩膀。
“头撞着车窗不疼吗？”他偏转话题指指那面玻璃，“我一上车就看你的头一下一下撞着，浑然不知……这是得睡的有多死啊。”
“恩，新药嗜睡。”她耳根子一红，“没什么感觉。”
“下一站下车么？”叶元秋指指车门，“天气不错，我们走回去好不好？”
“嗯。”
看着地上长长的背影，感觉不过短短半年未见，他好像又长高了。
叶元秋走了几步，突然停住回头问：“还头晕吗？”
“没有。”初叶摇摇头。
“走得这么慢？”他不由分说地一边牵住她的手，一边吐槽，“拉住你好点，别一会又睡过去，摔个狗啃泥太难看了。”
他的手真大，干燥微凉。
但白初叶是汗手，一紧张手心就会有一层黏腻的感觉。她想要抽回手，讨厌掌心里传来湿热的感觉。
他好像看透了对方的想法，反倒将手捉得更紧，迎着冬日的阳光笑道：“你的手真暖。刚好当暖炉。”
“为什么，在车上？还没有放假。”其实，初叶想问他是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此刻，大脑就算清醒，反应也会慢上半拍，所以提出的问题总是前言不搭后语。
“都跟你说了我是学霸，因为成绩太优秀了，所以被老师准许提前放假。”叶元秋无意识地晃荡着牵住她的手，“我可是苦读了一个学期，才争取到系里唯一的免考机会，是不是很厉害？”
“嗯。”她恍然，原来大学还有免考这种事情。
“不要只是嗯呀，”他不满地抗议，“应该夸夸我。”叶元秋转过脸，前倾上半身，将初叶的手放在他的头心，轻轻抚摸那软软的发心，“叶元秋，你真厉害，真棒！”
“真厉害！真棒！”她机械地回答。即使是自己的声音，也像是隔着水面，听起来不真实。不过，她是想笑的。是从心底想给他一个真正的微笑。
叶元秋，你真的很厉害。你能听得懂此刻面无表情的我，真实的心声吗？
他凝望着初叶呆滞的眼眸，方才的不满慢慢隐去，又堆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所以，整个寒假，让我这个学霸好好帮你复习，怎么样？”
初叶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点头，又或者有没有应一句“好”。这些缓慢又迟钝的反应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懒洋洋的树懒。
“闪电！”他凑近揉着她的脸，“白初叶，你现在真是像极了闪电！太可爱了！”
这样子也叫可爱吗？
叶元秋的想法，真让她搞不懂。
白初叶不知道，叶元秋在得到免考的消息后，就第一时间订了回家的车票。
嗜睡的副作用是他当天回到家，急着从母亲口中知道的。
副作用听起来并不是特别严重，但脑海里却上演了无数个危险镜头。万一穿马路的时候，她犯困怎么办？万一走在河边犯困了怎么办？又或者她昏睡在无人照看的地方，会不会遇到坏人？又或者会不会着凉感冒了？
白初叶不知道，叶元秋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搜寻她的身影时，第一次抱怨，这座自小被他嫌弃的海滨小城怎么会这么大？
幸而，他找到她的时候，状况并不是那么危险。
白初叶像只小动物蜷缩在车座上睡着。那颗小脑袋伴随着颠簸的路况，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车窗上。
叶元秋觉得疼，她却浑然不知。阳光落在清瘦的面庞上，斑驳的金光随着敲击，时隐时现。
他落座在她的身边。轻轻将那颗小脑袋搁在自己的肩膀上。这个时段的公车没有很多人。面对旁人惊诧的目光，他竖起一指在嘴边，冲陌生人灿烂一笑，化了所有尴尬。
“是因为小妹吗？”
母亲的疑问在耳边响起。
那个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在花样的年纪突然陨落。这确实给了叶元秋很大的打击。
虽然全家都叫那个圆脸女孩“小妹”。但她却是自己无所不能的“小姐姐”。
她有时候对他很凶，但也有讲不完的笑话。她会抢他的糖果，但也是他最好的保护神，让附近的孩子们不敢欺负他。
他看过她哭。把自己抱成小小一团，然后啜泣着说，爸爸不要她，妈妈也不要她，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要她。
这样的小姐姐，让他很难过。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她身边，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说：“我要小姐姐，我愿意陪着小姐姐。”到最后，他竟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后来他们都哭累了，一起并头睡去。
叶元秋常想，如果一开始就说出自己的在乎，若干年后，小姐姐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这个答案，正是叶元秋最开始想从从白初叶身上得到的。
只不过，9岁叶元秋心中的小姐姐和19岁叶元秋眼中的白初叶，又好像哪里不一样。
“妈，如果是因为姐姐的原因，就不可以喜欢白初叶？”他问得直接，母子开明这许多年，他实在不习惯隐瞒。
“……你的喜欢，可以拯救她，也可以伤害她。”钱馥珍叹息着将原本那句“你真的能负担得起一条生命的重量？”咽了下去。
“我不会伤害她。”沉默良久，叶元秋坦然点头，“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车窗外的风景一帧一帧倒退。叶元秋坐在摇晃地公车上，看着白初叶依偎在肩头，心头第一次心生柔软。她像是无意识地搓了搓手，若不是怕惊醒她，他真想将那只小小的软软的手握在手心。
叶元秋悄悄偏转脸，凑在她的耳边：“白初叶，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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