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风尘仆仆骑行到第三天凌晨才进入了北怀洲市。云骞对自己未来要找的工作以及住所有着“丰富”的认知，根据以往送餐的经验，她在收费站路口打听了一下城里最大的城中村所在地，便设定好手机导航直奔过去。
每个城市都在市中心有那么几个“城中村”，人员往来密集，人口复杂，但也是最容易找到住所和工作的地方。“城中村”对外来务工人员展示着它巨大的包容性，不高傲、不排外。从两三百元租金卫生间公用的地下室格子间到带电梯设施齐全的公寓楼，城中村几乎应有尽有。
云骞要去的是北怀洲市中心最大的老村庞家集。这里历史悠久，因为某些历史原因这里的房屋都是充满历史感的老欧式建筑，不少楼龄都已经过了百年。原住民大部分都姓庞，村里还修建有庞氏祠堂，每年到清明、除夕等重大节日就有庞家集后人聚拢到祠堂吹拉弹唱舞龙舞狮烧高香祭祀祖先。
清晨的老街行人匆匆，路边早餐店把一大摞快有一人高的白铁皮蒸笼放在店门口，店员时不时从蒸笼里取出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装盘，蒸腾的白气和嘈杂的人声搭配得生动无比。深秋的早晨已经开始让人感受到寒意，路边梧桐叶也几乎都黄了，时不时打着旋从枝头掉落。
“这种当地人都排队吃的店应该没错了。”云骞将摩托车停靠在路边，看着两个穿校服的小屁孩背着和人比例不相符的大书包，左右手来回倒腾着烫手的包子，一路嘻嘻哈哈往前奔去。骑了一夜的车，几天来赶路走的还是大货车颇多的国道，是时候犒劳一下自己了。要了一笼鲜肉小笼包，一碗不加糖的豆浆，云骞坐在店门口小桌边吃起来。
这次辞职结算工资，以往的积蓄加上警方给的那三千块奖励一共有三万多元，所谓手里有粮心中不慌，此时倒也不急。早上进入庞家集蛛网般密集的狭窄街道一路慢慢骑行，不少地方都是单行线，云骞留意着街头巷尾的房屋租赁广告。一路询问看了两个正在出租的房间，要不就环境太差，要不就价格太贵。云骞已经想好如果今天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就在庞家集找一间街头小旅馆暂时住两天慢慢再找。
马路对面是一水的法式风格的老楼，据说楼龄已经超过了一百年。这些年代感强烈的老建筑在一个人口超过两千万的巨型都市显得古朴优雅又极具风格。
小心地喝了一口热腾腾的豆浆，看着城市清晨里往来奔忙赶着上班上学的人群，在这个陌生城市的一个普通至极的清晨，自己并没有显得格格不入，这应该是一个对外来人友好和包容的大都市，生存，应该不会太艰难吧。云骞暗自思忖。
就在云骞即将吃完早餐离开之际，突然对面法式老楼里突然传出嘈杂的人声，有人大呼小叫从小院里冲了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胖子光着上半身，穿着一条印着皮卡丘的大裤衩，满身是血印抓痕从楼梯上滚下来。紧跟在胖子身后的应该是他家人，老头老太太急得跟在后面叫路人帮忙拦住他。
小胖子从街对面朝早餐店直冲过来，那速度跟炮弹差不多，眼看就要一头冲到门口放蒸笼的电蒸锅里，店里客人一片哗然，门口正在排队的顾客也怕胖子大力冲过来伤到自己，尖叫着闪躲开。
几乎是出于本能，云骞顺手将刚刚菜店小工给老板送来的一袋洋葱提起，朝胖少年扔过去。洋葱袋正好砸中胖子面门，只听那少年怪叫一声一个仰倒，随后晕过去。云骞冲上前查看少年的情况，这时候他家人也正好赶到。
“庞秋……庞秋你没事吧？”一位眉眼间看起来和胖子十分相似的中年妇女跪在胖子身侧，一边摇晃着他。
云骞看着胖子身上的血痕，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人怎么能把自己抓成这个德行？她皱眉看看胖子的双手，指甲缝里都是血丝。
“哎……哎哟……”这时候小胖子回过气来，定定看着面前的云骞，“我怎么了，我在哪儿？”
“哎呀儿子，你在包子铺门口，你刚才大喊大叫从六楼冲下来，把我们吓坏了，儿子你没事吧？”胖子母亲连声问。
“我……好像没事。”胖子还有点懵圈，眼睛一直看着云骞。
“你这会儿当然没事，回去以后就说不准咯。”云骞摇摇头站起身，她已经看到跟随在少年身边那个全身发着白光的矮小老人了，刚才那袋洋葱猛地击中小胖子面门，随着他的摔倒，那个浑身散发白光的老人才悠悠从他身上飘落。不过这闲事她也不想管，自己初来乍到连个落脚处都没有，今天一天还得跑好多地方找房。
“姑娘请留步。”小胖子的家属堆里走出一位老太爷对着云骞道。
正准备套上头盔离开的云骞看向老者：“还有什么事吗？”
毕竟多活了几十年见多识广，这位身穿中式短褂的老人一边吩咐家里人把小胖子扶回家，一边拄着手杖上前道：“刚才听姑娘的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请问我家孙儿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
云骞转头看看那个散发白光的老人，随着胖子离开他飘落到马路中间的垒起来的大花坛中一颗几百年老樟树上坐着，一边笑咪咪地冲着云骞做了个鬼脸。当初城市建设大概也是处于保护老樟树的目的，特地给樟树修建了大花坛，连公路都从树的两侧绕行修建。
云骞看到老头的鬼脸心想这下估计躲不掉了，那就帮帮这家人吧，看这小老头的模样还算和气，想办法和他交谈一下看能不能放过胖子。
于是她转身对庞家老太爷说：“老爷子，这事得等晚上，我和对方谈过之后才知道有啥结果。那小胖子是你孙子吧？今天回去就别乱跑了，入夜以后周围人少的时候准备点香烛，我去试试，不过我也不保证一定能谈出个结果来，不行的话，你们还需要另请高人。”
“哎！哎！”庞老太爷忙不迭地答应，让家里子侄帮忙拿着云骞的行李去了庞家楼。
……
“原来小云姑娘刚到北怀洲，”邀请云骞在客厅落座，庞老太爷沉吟了一下，“那你是不是来庞家集这边找住处的？”
“是啊。”云骞喝了一口老爷子招待贵客才用的大红袍答道。
“那你怎么没来我们家转转看？我家在这边有四栋房都在出租。”
“我刚到庞家集，正吃早饭呢，还没来得及去看。”
“嗯……”老太爷瞥了一眼门口，看到胖球正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于是喊道：“庞秋，你带小云姑娘到我们家楼里去看看吧，我记得二栋……”
云骞看看门口的小胖子，皱皱眉道：“老爷子，今天还是别让这孩子出门了。你叫庞秋是吧？在事情解决之前你就老实呆在家里，我守在你旁边应该问题不大。”
“啊……”胖子蹭进门，看着云骞道：“还不能出去吗？我其实也没事，就是刚才突然脑子迷糊了，觉得身上向火烧一样，自己抓伤了一点。”
“小云姑娘说什么你就听着，不让你出去就不要出去！”庞老太爷嗑着烟斗语调威严地说，一派大家长气度。
“姑娘，我找了一点家里往日里祭祀祖先用剩下的香烛，你看看合不合用？”庞秋的母亲手里捧着一些普通的红烛黄纸过来。
“有香烛就行，形式上敬一下对方。再准备一些白酒烧鸡之类的东西，晚上我带过去。再强调一次，晚上我也只是和对方谈谈，不一定有结果，如果不行，你们还是要另外请人。”云骞也怕自己要是不能说服对方，那少年第二天还得遭罪。
……
午饭后，庞秋带着云骞来到他们家的自住楼层，打开客房给她休息，还挺不好意思地说：“云骞姐，你暂时在这儿休息一下，有什么事你打我电话或者微信我都行。还有，我朋友们都叫我胖球，你也这么叫吧。”
前几天骑行太累，云骞沾枕头便沉沉睡去，醒来发现已经入夜了。云骞看看时间，差不多已经快到夜里十点，起身简单将头发拢成个马尾，下楼和庞家老太爷老太太打了个招呼，拿上香烛烧鸡嘱咐庞家人不要跟随，便来到路中间花坛。
夜里的庞家集其实人车都还挺多，不过有夜色掩护，倒也不打眼就是了。
花坛中心是一颗巨大的樟树，市政部门在显眼处立了一块石牌，上书“宋樟”，下方有小字说这棵老樟树树龄已经超过730年。
云骞看看左右无人，只有不多的车辆从花坛两侧的道路通过。她将香烛插进花坛的泥土里点燃，抬头——之前白日里看见的发白光的小老头已端坐在树杈上，摇晃着腿笑眯眯地看着云骞。
“老神仙好，你知道我看得见你吧？”云骞也不客气，开门见山道。
“知道呀。”老头捋捋胡子道：“我一直等着你过来说话呢。不过说之前你先把烧鸡递给我。”
“白天那小家伙被坑得那么惨，是您老人家干的吧？”云骞将烧鸡递给老头。
“对啊，这小屁孩儿居然敢朝我身上撒尿！你说我该不该罚他？”老头气呼呼地说，胡子都翘起来了。
云骞闻言一阵无语，这熊孩子实在是没事找事，家就在旁边居然等不及要对着老樟树尿尿。“该！罚得对罚得好！这小胖子太过分了，我明早就让他来给您老人家磕头认错好不好？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他一马吧？”
“那不行！我气还没消呢。”老头把头扭向一边。
“那……这烧鸡好吃吗？”云骞继续问。
“好！好吃！”
“这烧鸡和美酒就是那家人孝敬给您的。这样，我让胖子过来给您磕头认错，然后让他家人每个月初一给你上香送好吃的！烧鸡，烤鸭，猪头肉，桂花酒，绿豆糕，松饼果子，对了还有奶茶，蛋糕，蛋黄酥……”云骞话还没说完，只见老头脸色渐渐由阴转晴，越来越兴奋。她就知道这次谈判差不多成了。“每次我都让他们换着法儿的给您送吃的怎么样？”
“这个可以有……”白光老头有点喜不自胜的样子，“要知道这样就能吃到好吃的我就早点整那小胖子了。”
云骞抚着额头，有点不适应樟树老人这种老顽童做派。“我听我爷爷说，但凡大树都有神明坐其上，您这老樟树是宋代就种下的，距离现在可有七百多年了，您也是护佑这一方水土的神官了吧？可不能这么折腾您的子民。”
白胡子老头坐在树杈上捧着烧鸡吃得不亦乐乎，小腿儿晃晃悠悠的，“我又没干别的。那小胖子朝我身上撒尿，袍子都给我弄腥臭了，我还不能捉弄他一下？”有了好吃的烧鸡，老头也好说话多了。
“那这样，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庞家人，让他们给你重新做一套白袍！”
“不错不错，小姑娘挺上道的，就这么定了。”老头挥挥手让云骞赶紧回去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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