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至圣二十六年，清河县。
夕阳西下。
晕红的阳光自天穹轻洒而下，将县城东一处院落中的一株不算粗壮的槐树的影子钉在了地上。
树荫下，杜生平面朝夕阳，微阖着双眼，倚靠在一张古旧的藤椅上，撑在藤椅扶手上的手，时不时轻揉一下太阳穴。
吱——嘎！
身后，院门一声轻响，走进来两人，在前面引路的是一名身着青衫的矮瘦老者。
矮廋老者的身后紧跟着的是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子，腰间斜跨着个木箱子。
此人正是这清河县回春堂的大夫，周大海。
迈步间，他时不时抬眼看向那树荫下坐着的老者，心中颇为感叹。
这是他第三次前来问诊了。
人终是会老的。
那坐着的老者当年是何等的英姿华发，如今只不过是一场寻常的风寒，过了一旬竟丝毫不见好转。
当先领路的矮瘦老者率先走到藤椅前站定，“老爷，周大夫到了。”
话落。
一旁的周大海两手相合，颔首躬身，“学生大海，见过夫子。“
杜生平睁开眼，抬眼看去微微一笑，“劳烦周大夫了。”
“夫子言重了，不说夫子曾教导过我，作为医者来说治病乃是本分，何谈麻烦二字，只盼您的病能够快些好起来，我那小孙儿还等着您教导呢！”周大海依旧微微躬身，脸上略带着笑。
对于杜老夫子，他自是敬仰，毕竟这清河县内，有教无类的夫子，只此一人，更遑论夫子是闻名大梁朝的儒生。
教书育人几十载，门生无数。
有的更是高居庙堂，若是稍有怠慢传入有心人耳中，必会开罪夫子的那些门生，引来祸端。
收起心思，周大海将斜挎腰间的木箱子拿下，放在藤椅旁不远处有一张石台上。“夫子今日觉得如何？”
杜生平抬起枯廋的手轻轻的握了握，“未曾好转，头疼，使不上气力。”
周大海目光微凝，轻声说道，“夫子，容学生给您切下脉。”
“好。”杜生平应了一声。
周大海挽起袖子迈步上前，坐在矮廋老者适时搬来的圆凳上，开始以“寸口”诊法依次切按杜生平的头颈，手，足等部位的脉动，当切到手腕脉动之时，他的眼眉微不可查的轻颤，转眼又恢复正常。
片刻后，周大海起身站定。
杜生平见状，淡淡一笑，“周大夫，老夫的身体……”
周大海没有立刻回应，他默默转身朝着石台处行去，伸手从从木箱子中拿出了几包药，这才开口，“夫子无需担心，您的脉象一切如常，这是今明两天的药我给带来了，待两日后我再来为您诊脉。“
杜生平闻言，也不多言，“劳烦周大夫了。”
“不劳烦，不劳烦，那夫子……学生就先回了！”周大海赶忙应声。
杜生平点了点头，“天河，送一下周大夫。”
“是，老爷。”矮廋老者点头应声，回身迈步抬手，“周大夫，请。”
“有劳楚老。”周大海将木箱子背在身上，跟在矮廋老者身后。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
杜生平看了眼石台上，周大海刚刚放下的几包药，转而看向远方虚空的夕阳，微微阖上了眼睛。
院外。
接连着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旁是错落有致的林荫绿植，其样式奇异，应是经过人为精心的修剪，看上去也有些年份。
出了院门的两人，自走廊缓步而行，没有言语，
落后矮廋老者半个身位的周大海，眉间微微蹙起，时不时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矮廋老者，张了张嘴，又随之闭上。
出了走廊，是一个不小的庭院，庭院两旁有着几间房屋，中间是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一直向前延伸到府门。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府门口。
矮廋老者打开大门，看了眼周大海，“慢走。“
“楚老，止步。”周大海迈步出了府门。
刚刚踏出府门，他又停下，看了下四周，转过头对着矮廋老者说道:“楚老，夫子的病只怕是……“
“我已知晓。”矮廋老者开口打断。
知晓？
周大海一愣。
“两天后的问诊便不用来了，回吧！”
说罢，矮廋老者也不多说，留下一句后缓缓关上了门，门外周大海愣神站了好一会，这才摇头长叹一声，迈起步子朝着回春堂的方向走去。
天际边的那抹夕阳愈发的红了，树荫下，杜生平依旧闭着眼，右手时不时的轻揉着太阳穴，每每轻揉之后，他蹙起的眉间便微微舒缓，不多时又继续轻揉，如此反复。
身后，脚步声响起。
“他知道了。”
“嗯。”杜生平睁开了眼，“周大海一身医术传承自他的叔父，自是不差，我身现衰败之象，他自是没有道理诊不出来，知而不言倒是有心了。”
“你认命了！”
矮廋老者低头注视着杜生平。
杜生平沈然一笑，“肉体凡胎，终有一死，我如今八十有二，于这个世界来说已是高寿，我知足了，何谈认命？”
这个世界？
矮廋老者微微一怔，沉凝片刻，“我刚告知周大海两天后不用来了。”
“也好。”杜生平应声。
矮廋老者指了指石台上的药，“这药？”
“煎了吧！终究是一片心意。”
“好，我去煎药。”
矮廋老者上前，伸手拿起石台上的几包药，迈步离开。
槐树下，杜生平伸手将盖在身上有些滑落的薄毯提了提，闭上了眼睛。
片刻。
淡淡的药味开始在院内弥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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