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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冥录 楔子

小说:九冥录  作者:沈文懿  回目录  举报

崇德二十四年腊月,正是风沙惨黩,雪窖冰天之季。炭盆中不断发出“呲——呲——”的声响,慕榭借着丝丝微弱的暖意蜷缩在床脚,将一册手藳小心翼翼地放入铁匣,又将匣子锁了置入床下一处用铁围建的暗格中,小心藏匿好。这些手藳虽非独文笔之佳,亦非独有千古,但却是他耗尽多年心血撰次而成,故而心下是珍爱非常。

外间的雪铺天盖地倾泻而下,一枝寒梅紧贴着窗户那层薄薄的窗棂纸,印出一道水墨画影,慕榭抬头看了看风雪中快要摇碎的花枝,长吁数声,待“吱——”地一声后,紧闭的那扇木门应声而开,一时呼啸的寒风裹挟着碎裂的雪花泼洒进屋内。

慕榭循声看去,却是叹道:“大人便不容老朽这一刻?”

那人将手中的披风一扬,露出里面一身飞鱼服,慕榭一眼瞟见他腰间挎着的銮带绣春刀与银鎁瓢方袋,遂苦笑道:“也罢,老朽这便随大人去。”

来人却在此时寻了一矮凳坐下,并不急着带慕榭离开,“手藳呢?”

慕榭闻言一惊,旋又如常道:“已被老朽焚毁。”

那人听得慕榭这般说,两道剑眉随之一扬,继而又道:“哦?当真都烧了?”说完,目光四下梭巡,似是想要在屋中找出一星半点的“证据”。

“自然是全烧了,既是圣人容不得它,老朽又如何敢留着?”慕榭说完,挺直了腰板,一脸大无畏的看向他。

那人却是一笑道:“你这是在怨怼圣人?”

慕榭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老朽不敢,只不过尝闻圣人不亲细民,明主不躬小事,老朽又怎知落笔寥寥数字便能犯了忌讳,触怒龙颜。”

那人一双狭长眼眸蓦地眯起,道:“你若只写些旁的,尚且无碍,且由着你便是,可”他突地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架在慕榭脖上,刀刃隐隐冒着的寒光落在他眉眼之间,使得他整个人都透着一阵阴冷气息,他朝慕榭靠近了两步,声音好似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声线低沉而又令人感到压迫,“谁给你的胆量去替梁王伸冤。”

慕榭初时因了那迎面而来的绣春刀面色有变,不过片刻却又是正色凛然,丝毫不惧他的威慑,“老朽所书并非伸冤,不过是道出事实,若事实令人畏惧,大人觉得是这事实的错,还是那畏惧之人的错?”

“放肆!”那人怒喝一声,手中一动,只见刀锋愈发逼向慕榭颈间,但要其中一人微有动作便会顷刻间喷涌出鲜血,“你敢妄议圣人。”

慕榭微微一笑,只道:“由来昏君才惧臣民议论,大人觉得圣人是昏君还是明君?”

“嗬——嗬嗬——”那人忽而仰天大笑,须臾却又收了笑声,身形不由逼近慕榭,口中恶狠狠道:“你找死。”

慕榭深吸一气,闭目片刻之后,睁眼去瞧他,“老朽已是七十有四之人,世间一切于我早已是虚无,能苟活至今不过是上天垂怜,便是今朝身死亦不过天意所定,又有何惧。况老朽这些年也听了这人间许多故事,此生获益良多,早已是死而无憾了。”

“知道你们这些酸腐秀才不怕死,那你可怕这个?”那人冲屋外喊了一声,不多时便有另外两位身着飞鱼服的人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你慕榭此生无儿无女,自是了无牵挂,可唯独这一人你是放不下的。”

果不其然,慕榭一见到那人,面色瞬息煞白,“子衡!”

那人已是气息奄奄,一身白色囚服早已被斑斑点点的血痕浸染,一头黑发乱糟糟的披散着,听得慕榭这句,他一脸茫然的看向他,少顷,双唇翕动吐出一句“先生!”

此人正是慕榭的得意门生吴汝南,他一向极富学问,又德行极佳,平生最是叫慕榭看重,每每慕榭与友人聚饮之时,众人论及各自门下弟子,慕榭对这位学生总是大加赞赏,常赞其好学仁人又具君子四德,如今眼见这位学生受人挟持,他又于心何忍?

锦衣卫指挥使见慕榭情状,当即笑道:“你若交出手藳,我可保他不死。”

慕榭却只看着吴汝南,半晌不曾言语,似是心有纠葛,指挥使见状,一个眼风过去,其中一名锦衣卫千户便用力在吴汝南身上劈了一掌,直打的吴汝南口吐鲜血,“你可想清楚了,若你不交出手藳,我便要了他的命。”

指挥使说完,又是一笑,道:“我李信虽说是个武夫,却也识才尊贤,你们文人的事我不管,我只遵从上意,但要你交出梁王与孝贞皇后的两卷手藳,我便做主放了你师生二人。”

慕榭眼中一热,片晌之后,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你先放了子衡……”

吴汝南听得这话,却是声嘶力竭喊道:“先生万万不可!”此话一出,又叫那千户一掌打倒在地,顿是呕血不止,饶是如此,吴汝南仍是趴在地上死死拽住那千户的衣角,道:“手藳乃先生倾注毕生精力所萃,如何能交予他们焚毁?先生万不可因子衡一人尽毁心血!”

李信见吴汝南如此,冷哼了一声,千户会意,抽出腰间的绣春刀便朝吴汝南砍去,直将吴汝南的后背砍出一条深可见骨的口子,“住手!住手!我给你们便是!”慕榭喊道。

吴汝南见慕榭因了自己要交出手藳,更是心痛焦急,又知言语已然无法相劝,未免李信再行他举逼迫慕榭就范,遂愤而起身,忍着背上的痛意便朝那千户手中的绣春刀撞去,终叫那刀直插心脏,因是瞬间之事,李信与两名千户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吴汝南血肉淋漓的落到地上,片时已是出气大入气小,想来是命不久矣。

慕榭惊呼一声,上前扶住吴汝南,只听得那吴汝南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与慕榭说道:“先生……不……不可……交出……手……手藳……”说完,便两眼一翻,再不作声了,慕榭只觉手中攥着的那双手渐渐的冷了,心中哀痛难抑,长呼一声后早已是泪如雨下。

“……我又怎知几卷手藳竟害得你丢了性命……”慕榭喃喃自语一番后,倏然站起身来,又趁着千户神魂未定之际夺过他手中的绣春刀冲李信奔去,李信本能地用刀一挡,不想却是一刀刺穿慕榭腹部,慕榭却是一笑,含混不清的吐出一句“善恶之报,若影随形”后再没了声息,李信这才发现慕榭握着的刀是反的——他根本无意与李信动刀,只是想借由李信的手杀了自己!

“他爷爷的!”李信骂了一句,又厉声喝令道:“把这个屋子翻遍了也要把手藳给我找出来!”一时外间候着的几名百户得令闯进屋内,将慕榭的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一无所获。

“我就不信了,他还能上天入地去藏了!给我把整间屋子都烧了!”李信怒声道。

风雪中蹿出的火苗将周围的雪融化作一滩滩冰冷的水渍,茅屋周遭种植的寒梅在火光中颜色更甚,远远瞧着,仿佛是千顷红梅绽放,直要烧破天际。窗棂在大火中碎裂,那枝以身作画的梅枝摇摇欲坠,在熊熊烈火中挣扎良久,最终亦化为一团墨渍落入雪水中。

“大人,如何回禀圣人?”千户低声问道。

李信咬牙切齿一笑,冷声道:“慕榭违抗圣命,已当场诛杀,手藳尽数焚毁!”

永和七年。

“听闻这里曾是梅客慕榭的旧居,却因当年一场大火尽数焚毁,慕榭本人亦葬身火海。”一白衣男子抚扇说道。

另一青衣男子在梅林中驻步片刻,回身问道:“慕榭离世已近四十载,这些梅花缘何还会开的如此好?不是说当年那场大火将这梅林都烧了么?”

白衣男子道:“这事说来也奇,听闻慕榭去世的第二年冬天,这些本已干枯断裂的梅树竟争相开起花来,花香清雅弥久,十里外尚可闻之,彼时还惊动了朝廷,崇德帝派了人来探查,却是一无所得,后来又说是妖孽作祟,遂下令放火将妖邪烧死在梅林中。谁料过了一年,这些梅花却又开了,是时崇德帝已是病入膏肓,再无心力管这梅林如何,如此,这梅林便也就留下了。不过自此后坊间便有传言,道是那慕榭死后化作梅仙守护此处,故而方叫火伤不得梅林半分,也不知是如何传的,到最后竟有人说来此祭拜慕榭,可保心意顺遂,建衡帝登基后也无意与百姓分歧,便下令建了这梅仙庙,又为慕榭塑了像,这才流传至今。”

青衣男子闻言叹道:“慕公德冠四海,道嗣前哲,令闻令望,天下之士,莫不想望风概。我与慕公神交已久,可叹与他天人相隔……若是我与慕公同处一时代,必要引为知己。”

白衣男子将手中的扇子收回袖中,笑道:“既是传说慕榭化为梅仙,若他知晓你的心意,保不齐今夜便入你梦中与你把酒言欢。”

青衣男子道:“若能如此,自然是极好的。”

白衣男子反手敲了敲青衣男子的额头,道:“你当真是入魔了,罢了罢了,我这倒有桩趣事说与你听,听闻昔年修建梅仙庙时,曾有工匠挖出一铁盒子,因是慕榭旧居所出,料是些文稿,便不敢私藏,遂上交给了县府,县府又交去了知府,这层层递交上去,最终到了建衡帝手中,也不知里面装的是甚么,只建衡帝打开铁盒后便下令将其纳入太清楼收藏,距今已经三十余年,那太清楼是圣人的藏书阁,若非得圣人准允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不过,当今这位圣人一向对你赞誉有加,又极是宠爱你姑母,你若真想知道,不如去求圣人恩准你入太清楼一阅?”

“此事当真?”青衣男子喜道。

白衣男子答道:“千真万确。”

青衣男子遂欣喜非常,道:“你我二人速速回京,明日我便去求了圣人要这恩典。”说完,径自往梅林外走去,将那白衣男子留在梅林中直嚷嚷,“你这厢急甚么,风雪正大,如何能赶路……”

次日晌午,一男子在小黄门的引领下步入太清楼,他顾不得去看楼中藏书几多,只与那小黄门说道:“且引我去寻慕榭那手藳……”

小黄门回身笑道:“世子爷莫急,圣人既是吩咐了,奴侪必是不敢怠慢,你且在此间坐了,待奴侪取来与你。”

男子当下便是笑逐颜开,及至小黄门捧了铁盒前来,更是喜形于色,待那小黄门退下,他方是小心翼翼地将铁盒打开,取出里面的几卷手藳,见上面多了些批注,看着似是建衡帝的笔迹,又见盒中放了不少香料芸草,想是为防虫蛀之故,一时又是慨叹道:“不料建衡帝与我乃同道中人,皆是想望慕公风褱啊!”

又急忙将那手藳展开来瞧,但见开篇写有一行字,可谓颜筋柳骨入木三分,“这必是那慕榭所书了,真真是好字,好字!”

待瞧那上面写的是:吴艳离魂,蜀妖浥泪,魑魅争光,魍魉见笑,三生石上,颇悟前因,奈何桥畔,门庭凄寂。独是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浮白载笔,妄续幽冥之录……

“原是幽冥之事,奇也奇也!”男子连连赞道,继而翻开后面的手藳,全神贯注阅读起来。

“却说那青州府尹张大人,家有一儿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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