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百万三子两女,谈不上高门大户,倒也人丁兴旺,父慈子孝,受人爱戴。他上过冬学堂,进过扫盲班,思想开明,脑瓜子灵活,知道当今社会没有文化,将处处吃亏,被时代所抛弃。大女儿余新珍,大儿子余大宝,二儿子余来福,分别生于大炼钢,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受读书无用论,白卷英雄张铁生影响,都只有小学和中学文化,错过了功名利禄的大好机会。知书方可达理,知理方可育人,家中无才子,官从何处来?随着唯才是举,科教兴国的战略实施,随着孩子们茁壮成长,余百万坚定信心,勒紧裤腰带,必须将小儿幺女培养成栋梁之才,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凿不休则沟深,斧不止则薪多。小女儿余满珍高中毕业进了卫校,一帆风顺,往后必定是公家的人了。三公子余来贵勤奋好学,天资聪颖,更是余家的自豪与骄傲。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十年浩劫,拨乱反正,恢复高考后,他过五关斩六将,考上了本科重点院校,在那个人才匮乏的时代,实属出类拔萃,百里挑一。只是当时环境工程专业为冷门,毕业后余来贵分配在大兴安岭深处的一座小城里,密不透风的森林延绵千里,到了十月便大雪封山,有钱想出来也十分困难。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时而动。这个长江边上的小伙子适应不了北方的寒冷气候,度过两个春秋,通过关系,一纸调令,来到了广西壮族自治区首府——南宁。
从银装素裹的大东北,到温暖如春的大西南,余来贵脱下厚重的棉衣棉裤,内心插上腾飞的翅膀。南宁简称“邕”,别称绿城,亚热带气候,西南出海综合交通枢纽,面向东盟十国,旅游资源十分丰富。千里姻缘一线牵,余来贵在宿舍楼下面,结识了全球通旅行社导游乔淑云。她生着红扑扑的鹅蛋脸,微带豌豆色的皮肤看起来是那么健康、美丽、活泼,一头长长的卷发时而披肩,时而扎成马尾巴,满肚子“邓丽君”,如痴如醉,音舌百啭。女人的眼睛,有的大而无神,有的媚气太重,有的如一潭死水。余来贵需要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自己也说不透彻,当这个姑娘走进视野,他心头一颤,那种朦胧的追寻,顿即明朗起来。乔淑云本地人,父母均在商业局工作,家境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专毕业后,凭着标准的普通话,良好的气质,甜美的长相,被这家中型旅游公司录取。
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余来贵高大壮硕,风度翩翩,脸型棱角分明,眼睛聪颖执着,况且是国家栋梁之才,有正儿八经的工作单位,前途不可估量。爱屋及乌,男人憧憬一个女人身体的时候,她的灵魂如何,已经摆在次要位置。女人看中了男人的体魄、知识、单位,其他方面也就不那么在乎。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很快坠入爱河。走过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日子,年关节来临,乔淑云千里迢迢,随男朋友抵家,办理结婚手续。是日傍晚,两人坐了一天的硬卧,在陈旧拥挤的岳阳老火车站下了车,乔淑云提起网兜,精疲力尽道:“哎,我肚子饿得不行了,每人吃一份肯德基,或者麦当劳再走吧?”
余来贵爱面子,同时更讲究经济,只有过得去就行,“我的肚子清贫惯了,没你那么娇贵,吃什么都可以,坚持两个小时也没问题。”话说得婉转,两人寻寻觅觅,用完餐之后,没想到回君山的最后一班车刚开走。余来贵十分懊悔,责怪女朋友不去吃那顿汉堡,百分之百能赶上,现在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晚上还要掏不菲的住宿费!河狭水急,人急生智。他忽然看到岳阳至华容的加班车,何不上去,过了河再到挂口,或者十字渠下车,然后租个麻麻车同样能够回家。
两人大包小箱挤进最后一班车,摇摇晃晃,来到北门渡口。奶奶个腿,那拉煤的大卡车、运肥料的加长车、形形色色的小车,一眼望不尽头。天下路好走,岳阳渡难过,名不虚传!好在客车不用等待,优先走专用通道,三拐两转,逼近了渡口。天完全断黑,遒劲的冷北风一阵比一阵紧,湖面波涛汹涌,浊浪排空。探照灯光柱贼亮贼亮,刺破黑魆魆的夜空,徐徐驶来的轮渡仿佛一叶鸭划子,左右晃动,难以靠岸。“咣噹”一声,突然一个狂浪袭来,渡轮上三十多部车成了落汤鸡,甲板上积了齐脚背深的水花。霎时各类报警器,响彻一片,如同鬼哭狼嚎。乔淑云看得心惊胆战,“我的妈嘢,这么高的浪,能过得了洞庭湖,该不会喂江豚吧?”
“别讲不吉利的话,如果没有把握,这轮渡能开么,上百人的性命,谁敢开玩笑,又不是包给了私人!”余来贵话是这么说,同样忐忑不安,心里没个底。几分钟后,高音喇叭传来清晰的声音:“接上级紧急通知,受恶劣天气影响,今晚湖面阵风十一级,为确保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即刻起禁止渡轮作业,请各位旅客谅解!”喇叭声音滚动播放,现场一片叹息,所有的小车、面包车、大客车纷纷掉头,如鸟兽散,另作打算。
余来贵试探着就近下车,找家客栈投宿。女售票员诡异地做思想工作,想退票只能退一半钱,因为你坐了车么,明天同样要回去,何不跟着一起住宿,更加划算,我们同旅店是长期合作单位,人多价格优惠。情侣俩只好依计行事,折腾多时,才弄明白,这家宾馆档次高,尽管打了九折,价格依然昂贵。两个人骑虎难下,一脸不悦,余来贵嘟嘟囔囔,埋怨女朋友大小姐脾气,出门没有时间观念,什么事都爱挑剔,不吃那顿汉堡,早就打道回府了!乔淑云撅起嘴巴嫌男朋友小气,每次消费都爱便宜,算计来算计去,这下还多掏了钱。节俭是一种美德,心静是一种大气,宽容是一种真爱,如此想来乔淑云也就不跟他一般见识。
第二天大清早,城市还在酣睡中,大巴车上了路,排队等候、蜗牛般挪动、上船过渡,一环扣一环。那时的省道1804线才七米多宽,柏油路面,坑坑洼洼,两边紫薇树、马褂木、法国梧桐,枝丫斜伸,凉篷一般,上面完全合拢,堵车已是家常便饭。大巴车走走停停,十多公里路,花了一个小时,终于到达十字渠。两人刚立稳脚,很快来了一趟岳阳至君山的班车,稀稀拉拉几个客。乔淑云选了个舒适座位,环顾窗外,田野里早已收拾得干干净净,稻谷割完穗,留下的根蔸,成排成行裸露。棉杆拔掉前,播下的蚕豆已经一拃多高,绿油油肥嘟嘟,给萧条的冬季带来勃勃生机。甘蔗地却大片大片空置,等待开春用机械翻耕,黑琴鸡、灰喜雀、红尾鸲,三三两两,不慌不忙,或迈着八字步寻觅虫子,或突然起飞盘旋鸣叫。大客车转眼到了终点站,那时的君山大道正在筹备之中,下车处也就几个缩着脖子卖菜的妇人,冷冷清清,门可罗雀。乔淑云满脸疑惑,嗔怪道:“哼,不要本的生意,放肆吹呀,你们是大型农垦集团,农场为县处级单位,原来是这种货色吊样!骗人么,四周两层楼破房子,死气沉沉的车站,冷火秋烟的农贸市场,别说同我们街道办事处相比,随便那个居委会也比你们强!”
余来贵似乎做了愧心事,嘿嘿地笑,“媳妇儿,我没骗人,农场落后只是暂时的,前程一片光明。你看西北方向的场部办公楼有四层高么,今天是天气太冷了,街道才门前冷落车马稀,等君山大道修通后可气派啦!”乔淑云把所有的厚衣裳都穿在身上,秋衫上加毛线衣,毛线衣上套羊毛衫,再穿羽绒服,还感觉寒气袭人,浑身发抖直磕牙,言不成句道:“你不如说春天来了有多么漂亮,五十年后有多么繁华,成为旅游胜地有多么热闹,岂不更玄乎,更美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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