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男少女都没顾忌世俗礼法，私自定下婚约。
卓言如神附体精神抖擞了好几天，开心劲儿还没过去，突然迎来分别的日子。
明小叶收到明赫煊的千里传信，信上说苏老庄主在桃源山倚老卖老吵架闹事，明赫煊命令女儿尽快回家。
苏老庄主为何闹事，明小叶猜得出来，不满地道：“你外公真是你爹的好兵，卯足力气冲锋陷阵，不嫌累得慌。”
老外公是典型的北方汉子，不闹则已，闹起来颇有不要命的气势，甭管对手是谁，抄起锄头镰刀上去就打，随身携带多年的宝剑完全是个摆设。
在明家找不到锄头镰刀，定是抄起椅子打人了。
卓言想象出那幅画面，臊得满脸通红，道：“他老人家真心疼我，对你有些偏见，找到机会我会好好劝他的。”
“恐怕不只是偏见，他恨死我了。”明小叶冷笑几声，毫不客气地发挥毒舌功，“松风庄一直是朔风城的马前卒冲锋炮，你外公老胳膊老腿无力翻身把歌唱，老花眼只能盯着你……”
“小叶！”卓言有些不满。
“他将家族的前途命运绑在你身上。”明小叶继续侃侃而谈，“结果倒好，你‘为色所迷不求上进’，他眼看着有沉船的危险，逮住机会肯定会掐死我这个红颜祸水，断掉你的儿女情长。”
卓言反驳道：“我外公是位古道热肠的侠士，曾亲眼看着我挨打，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于对我的关心爱护，待他明白我们相亲相爱一定会接受你的。”
明小叶冷笑之意更浓，道：“我不被他整死就烧高香了。”
“你又不认识我外公……”
“是否认识不重要，从他以往的行事风格能看出端倪，他与大多数人有共同点，首先考虑的是利益得失，却没有更好的办法保住利益，出身好成为一庄之主，若是把他扔乞丐堆里，饭都要不来的一个蠢……哦，对不起。”
多年以后卓言想起这番话甚是佩服明小叶对复杂人性的见解，彼时的他却认为明小叶多疑多虑过于偏激，道：“你能不能嘴下留情？”
“我实话实说，你外婆是好人，真的，我娘说的，她端庄慈爱，一身正气，幽默风趣。”
卓言叹口气，道：“我送你回桃源山吧。”
“算了。”明小叶道，“苏老庄主收到你回家的消息才会停止闹事，我可不希望他一直给我娘添堵。”
卓言思忖片刻，道：“是这个理儿。”
明小叶关切地道：“你怎么办？有办法不挨打吗？”
卓言笑道：“当然有，早想好了。”
二人辞别医师婆婆，共骑一匹白马离开清河镇，在离朔风城不远的地方互相叮嘱一番，就此分开。
卓言按照事先想好的计划等到夜深人静之际溜回城中，偷偷进入博文楼，向他的师叔祖躬身行礼，道：“晚辈有要事请教。”
师叔祖撂下手中一本古籍，板着脸道：“稀客啊。”
卓言脸色一红，尴尬地笑几声。
从小到大，他与师叔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被困于一鹤轩乃是次要原因，师叔祖被人嘲笑的出身是主因。
城中弟子家境贫寒的不在少数，农夫之子，小摊贩之女，木匠之子，诸如此类，占据多半。
虽然在世家大族的眼中上不得台面，但他们好歹来自正儿八经本分老实的好人家。
师叔祖不同，放眼各大世家，再也没有比他更为低下的人。
他原本是青楼里端茶倒水擦桌扫地的小厮，父母是谁，家在何处，无人知晓。因相貌颇为出彩，十几岁被老鸨选中精心培养，用来伺候有古怪癖好的男客。
他怎么来的朔风城，卓言不清楚。从小被卓天奇一次次洗脑，认定卓家对师叔祖恩重如山，几次见面，免不了一副居高临下鄙夷轻蔑的态度。
他讨厌师叔祖，师叔祖也讨厌他，一老一小越看越烦。
卓言为自己曾经的态度深感悔意，硬着头皮道：“晚辈有疑，不知您是否愿意给晚辈解惑？”
师叔祖神色古怪，仿佛第一次见到这小子，道：“你吃错药了？鬼附身了？别人披上你的皮混进来的？”
说罢在卓言脸上用力一掐。
卓言笑道：“您就当我脑子里搭错的那根筋扭过来了。”
师叔祖嘴角微微抽动，忍住笑意，“你问。”
“请问老人家，我师伯张厚是不是被我祖父算计过？”
“何出此言？”
“一种直觉。”
师叔祖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随手关上窗户，道：“小孩子别打听过去的事。”
卓言看着关严的窗户，笑道：“您很想说，不如直截了当一些。”
“混小子。”师叔祖笑骂一句，“我实话实说，你告我一状，卓天奇不定我一个妖言惑众之罪才怪。”
卓言肃然道：“晚辈发誓绝不卖了您。”
师叔祖不停地打量他，似乎要透过那张皮看看他的心究竟是红是黑。
过了一会儿，他目光一暗，惋惜地道：“以你的天赋，十个也比不上一个张厚。旷古烁今的奇才遭人妒，你祖父怕他虹桥盛会上抢去你父亲的风头，故意使坏让他水米不进饿着肚子与明赫煊比试。结果出人意料，张厚与明赫煊打了一天一夜后落败，你父亲神气活现地上台，不出两个时辰被明赫煊打趴下了。”
卓言道：“既然如此，我爹应该得个第三名啊。”
师叔祖道：“你祖父又使坏，张厚与你父亲比试之前跑了一晚上的茅房，两眼发花两腿直颤，你吃一碗巴豆再上台试试什么感觉。”
卓言又气又笑，突然觉得卓家得个千年老二的诨号纯属活该。自己作死，老天都没办法。
他道：“这不是无赖用的伎俩嘛。”
师叔祖皱眉哼一声，道：“卓家老无赖，别以为你祖父是个什么好东西。”
话语中既鄙视又气愤，另有几分无可奈何的心酸悲凉。
卓言注意到老人家精神矍铄太阳穴高高鼓起，目中精光闪现之时丝毫不逊于张厚。起步晚，后来居上，天赋之高修为之深可想而知。
这样一位高手却厌恶交际远离人群，一头扎进博文楼的书海中日夜苦读。朔风城中仿佛没有他的存在，江湖上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他究竟是为了文化的传承？还是另有苦衷？
想必又是一个久远而复杂的故事。
卓言慨叹片刻，又问：“您知道我父母之间的恩怨吗？”
“阿兰……”师叔祖流露出慈爱痛惜之情，道：“我只能说你母亲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亲眼所见的都未必是真，道听途说更不可信。”
卓言酸涩地道：“天底下有不爱亲生骨肉的好女人？”
“凡夫俗子，皆有爱恨嗔痴。怨恨太多，则会一叶障目难见真心。凡夫俗子，皆有偏见，你能改变对老夫的态度，假以时日，你母亲也能改变对你的态度。”
“真……真的吗？”
师叔祖郑重道：“你好好做个人就成了。”
“多谢老人家指点迷津。”
卓言躬身退下，匆匆走出博文楼，来到烛火通明的松柏轩。见到父亲抢先发难：“我知道你们的丑事，敢动我一下，我会宣扬的天下皆知。”
卓天奇熊熊燃烧的怒火没来得及发作，被他吓得一个激灵，沉声道：“你胡扯什么？”
卓言道：“你与祖父联手坑我师伯，我亲口说出去，大多数人会信。”
“你、你、你如何得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孩儿当日观察过师伯的神色，察觉到你们之间不和。我一诈，你就承认了。”
卓天奇拍着桌子跳着脚，怒道：“好你个混账东西，阴谋诡计用在老子身上。翅膀硬了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我告诉你，我要亲手拧下明小叶的脑袋。”
“你去呀。”卓言大咧咧地抱着肩膀，“随便拧，大不了我拧下朔风城所有人的脑袋给小叶陪葬，让您做一个光杆儿城主。”
卓天奇恶狠狠一戳他额头，吼道：“你敢。”
卓言道：“要不咱们父子打个赌，你去拧下小叶的脑袋，看看我敢不敢让朔风城血流成河。”
卓天奇不甘心被一只小狼拿捏住，厉声道：“你敢毁城中一草一木，我杀了明小叶，杀了你母亲，将松风庄杀得鸡犬不留。”
卓言无所谓地一耸肩，道：“好啊，咱俩杀着玩儿，比一比谁最狠。”
“你、你……”卓天奇眼前发黑，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卓言伸手将书案上的银酒壶拧成个麻花，嘿嘿笑起来。不像十几岁的少年，更像一个调皮捣蛋的顽童。
这种看似纯真的笑容更瘆人，简直把血流成河当成小孩子有趣的游戏。
卓天奇全身发抖，困兽般发出一声怒吼：“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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