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言和孤鸿结伴离开赵家，走在空旷寂寥的大街上。
“鸿大哥，雪来是不是我女儿？”卓言开门见山，直接把问题抛出。
孤鸿仿佛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愕然道：“你知道雪来？”
卓言苦涩一笑，道：“小叶喜欢朔风城的雪，她生产的日子恰好在冬季，她为孩子取名雪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孤鸿干笑几声，道：“雪来是个襁褓里的小娃娃，怎么会是你女儿，别瞎猜。”
卓言正色道：“我女儿变成了活死人，你们努力筹钱，是为了那种活死人的解药。”
孤鸿流露出少有的惊慌之色，道：“你别瞎猜，也别瞎说。”
卓言真情流露，激动莫名，道：“鸿大哥，雪来一定是我女儿。我不在乎她变成什么，我只要我的亲生骨肉，请你带我去找小叶，我再也不要和她们分开。”
“我不相信你们这些人。”孤鸿的神色几经变换，亮出翅膀要跑。
卓言奋力拉住他，道：“你们明知小叶和我的关系，十四年来却不给一丝音讯，我知道你们怕我为了所谓的正道不念骨肉之情杀掉孩子，我不是那种冷血之人。”
孤鸿收拢双翼，挥开他的手，道：“你知道罗夫人怎么死的吗？”
卓言心中一痛，道：“郁郁而终。”
“是啊，郁郁而终，若不是明赫煊伤透了她的心，她怎会郁郁而终？”孤鸿沉声道，“你没见过少年时的明赫煊，好一个光芒万丈的正义之人。我原本以为他会像太阳明亮耀眼，最终却沉沦于权势的深渊，变得面目可憎丑恶绝伦。人心就是这样，在骨肉亲情、一生挚爱与私欲之间，都会选择后者。你早知雪来变为活死人，故意演一出戏妄想接近她，成全你长生不老的愿望。”
卓言仿佛嚼了一口黄连，嘴里发苦，心中更是苦涩，颤声道：“你不信我？小叶也怀疑我才跑掉的？”
“我不清楚，我好久没见到她了。”
孤鸿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他与明小叶、白无念兵分三路，到了赵家，自作主张取消原定计划，闹腾来闹腾去，一心逼迫赵影现身讨个公道。
赵影久久不回，他偷偷潜进朔风城留下一封书信，又急匆匆地跟着赵影回来。
若不是白无念及时赶到，他会任由卓言杀掉赵影。
卓言抽出长剑，倒转过来，把剑柄塞他手中，道：“鸿大哥，我愿意死在你手里，证明我没有歹念。”
“我早已还了你当年的恩情，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孤鸿将长剑架在卓言的脖子上，手上用力，割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卓言忍着剧痛不躲不闪，神色坦坦荡荡，无惧无畏。
孤鸿目露凶光，将剑锋一点点移向他喉管，眼睁睁看着他血流如注。过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心软，抛下长剑，用灵力愈合他的伤口，沉声斥道：“疯子。”
“我是疯了。”卓言苦笑道，“我找我的妻女整整十四年，看到了希望之光，却怎么抓也抓不住。她们是我最亲的人，是我的命，我的魂，我不能失去任何一个，请你带我去见小叶。”
孤鸿犹豫不决，许久未出声。
他想相信卓言，却不敢相信。千余年来，他见识了太多人性狡诈之处，深怕一个不小心引狼入室。
卓家人的冷血天下知名，卓言的曾祖为保全自己亲手杀掉发妻，他的祖父狠毒无耻工于心计，他的父亲集蠢坏无情于一身，长时间泡在大染缸里，谁能保证卓言单纯明净一如从前？
近墨者黑，乃是至理。
“小子，我记得二十年前的你，高傲耿直缺心眼，如今的你甚是狡猾，哄骗赵影装的那是情真意切，太可怕了。”
卓言道：“我不是坏人，也不是圣人，阴谋诡计用在仇人身上没有错。”
孤鸿微微一愣，暗暗承认他说的有理。
阴谋阳谋并无善恶的之分，关键在人。那赵影忘恩负义不知悔改，活该被耍被骗。卓言抓赵辉为人质，乃是为全局着想，不希望此事越闹越大。
卓言道：“小叶有危险，她在朔风城露出真面目，巫仙谷的人已经盯上她了，我必须保护小叶，保护孩子。”
“小丫头不知轻重，我们早嘱咐过她不可露出真面目。”孤鸿急得团团转，“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卓言小心翼翼问道：“鸿大哥，小叶是活人吗？”
“当然是活人，她服用了无双的驻颜丹才能永葆青春。”孤鸿背对着他答道，又问：“你还知道什么？”
卓言坦诚答道：“我知道幽冥城的大护法拥有真正的不死不灭之躯，每年七月十五人族可以进入幽冥城。朔风城抓到一个千年老怪物，已被我毒死，明赫煊和姚谷主曾想勾结老怪物去幽冥城。”
孤鸿一听，更加认定卓言意图染指长生术，道：“你接近我们的目的也是为了混进幽冥城接近大护法。”
卓言急道：“我发誓我没有，我要怎样做你才能相信我？”
孤鸿发出一串刺耳瘆人的冷笑，道：“实话告诉你，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变为不死不灭之躯。长生术的配方中需要一种集天地灵气而生的五色草，只有服用过五色草的人，以及其后裔才能转化，你得到长生术也没用，沾了活死人的血只会变成一具无知无觉的死尸鬼。”
卓言忍不住有些失望。
他害怕变老，想和明小叶长相厮守，情不自禁地对长生不老有了几分期待，万万没料到化为活死人需要一个如此苛刻的条件。
同时，他内心又有几分轻松，既然没有长生的希望，正好彻底断绝这个念头。
孤鸿见他神色不定，鄙夷地道：“我早知你心怀鬼胎，道不同不相为谋，别再缠着我。”
卓言慌忙拽住他，道：“我承认有过这种念头，小叶青春永驻，我害怕自己变成糟老头子。该说的实话都说了，你怎么还不信我？”
孤鸿纠结了半天，道：“你真的是为了与小叶在一起才想过长生？”
卓言赌咒发誓道：“真的不能再真，有半句假话让我天打雷劈。”
孤鸿道：“你们人族的花花肠子太多，我该信你吗？”
卓言看准他嘴硬心软，开始卖惨，道：“你看看我，正值壮年已生白发，这是相思入骨所致啊。我四处寻找小叶，没有小叶我就没有家。鸿大哥，我好不容易找到家了，你忍心继续让我孤孤单单的？”
孤鸿是千年老妖，外表年轻，内心沧桑，卓言对于他来说就是个小破孩儿，小破孩子惨兮兮的，立刻触动他内心“老爷爷”慈祥柔软的一面，忍不住流露出怜爱之情。
卓言精神一振再接再厉，道：“好多次我想一掌打死自己，小叶不在，我每一天都活在当年去禁地寻死的那一刻。幸好小叶出现了，否则我真的活不下去了。”
孤鸿揉揉眼睛，长叹一声。当年的卓言重现眼前，瘦瘦小小蓬头垢面的孩子，正是迎向阳光茁壮成长的年纪，他却生无可恋宛如行尸走肉，瞬间触动孤鸿柔软悲悯的心肠。
适当的甜言蜜语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卓言深知其理，认真地道：“鸿大哥，你救我妻女，为了她们奔波辛苦，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愿意为你死一百次一千次，明枪暗箭，我都愿意为你挡。”
孤鸿登时想起天谴中那个奋不顾身为他挡红色光剑的瘦小身影，松开的心门彻底被撞个粉碎，道：“好吧，我信你依然是那个善良的少年。”
卓言心花怒放，道：“你带我去找小叶吧。”
“我不知她在何处。”孤鸿道，“还看不出来吗，无念故意躲着你呢，他对人族的厌恶比我更深。”
卓言蔫了片刻，想出一个主意，道：“我们留在赵家附近守株待兔。”
目前只能这么办，白无念三日后会来赵家取钱，逮住他，自然会知道明小叶的下落。
一人一妖住在赵家附近的客栈，深居简出尽量不露面。
孤鸿是妖鬼，无需吃喝，卓言的一日三餐由小伙计送到客房。
心中有了期待，心情也会变好，心情好胃口也好，卓言这几日吃什么都香，简简单单的白粥葱油饼，米饭咸菜条，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普普通通的果子酒，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灌一次，笑一笑，好一副傻不愣登的模样。
孤鸿最初冷眼旁观与他保持距离，渐渐被他的傻样软化，笑得嘴巴差点咧到耳边，道：“瞧瞧你，好像一头不知忧愁为何物的猪。”
卓言擦擦嘴，道：“从今以后过着媳妇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多美啊。”
“啊呸，你想得挺美，我们十三年来为了五百万两黄金耗尽心神，你跟着我们别想有逍遥日子。”
“你们从前在哪里摆地摊开铺子？”
“幽冥城。”孤鸿道，“小叶早已是城中居民，不得轻易离开。赚钱实在太难了，我们过完年凑在一起合计半天，齐心协力闯过万刃井，来到人世四处筹钱。”
卓言“哦”了一声。
怪不得走遍天涯海角找不到明小叶，谁能想到这丫头躲在妖魔族的大本营。
该着他俩缘分未尽红线未断，明小叶入世不久便遇上了他，冥冥中自有天意。
想到此处，卓言乐不可支，又问：“鸿大哥，你和莲儿念着旧情一直帮小叶，白大哥是为了什么？”
“白无念夫妻才是至情至性的妖。”孤鸿感慨道，“一千年前，他们夫妻只是对普通的狐狸，唯一的儿子被富人捕获剥了皮。夫妻两个守着儿子的尸体不吃不喝，想着共赴黄泉。后来有个小姑娘发现两只狐狸身边飘着一个脆弱的灵魂，她消耗大量灵力护住魂魄，不惜以凡人之躯踏上黄泉之路，护送灵魂进入轮回。无念夫妻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从此刻苦修炼，化成人形。在人世间兜兜转转寻寻觅觅数百年，找到转世的恩人。”
“真有毅力。”卓言赞道。
孤鸿哼了一声，道：“你们人族是斗米恩担米仇，我们妖族不一样，恩就是恩，不报不行。”
卓言反驳道：“人和人也不一样，我见过很多坏人，也见过很多好人。”
孤鸿嗤之以鼻，不屑地道：“我没见过几个。”
卓言不愿和他争执不休，又问：“罗姨是他们转世的恩人？”
“正是。”孤鸿点点头，“可惜已经晚了，找到的时候，罗夫人躺在灵堂之中。”
转世的恩人已死，白无念夫妻的情义转移到明小叶身上，悄悄藏在暗中，代替罗夫人守护着她。
直到明小叶和卓言在一起，立下永不分离的誓言。夫妻二人撂下一桩心事飘然远去，隐匿于深山洞府之中，渡过千年天劫登达仙途。
他们本可以逍逍遥遥地过着神仙日子，有一天忽然听到几个花妖议论纷纷，得知云萝仙师的女儿挺着个大肚子四处寻找失踪的丈夫。白无念夫妻惴惴不安，放弃逍遥日子重新入世，这才有了后面的种种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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