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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客 第十一章 旧事(上)

小说:人间客  作者:一卷墨白  回目录  举报

介书迟和燕槐序赶到魏家,见梁岑和储月在忙活,他俩找了张破草席将魏德有的尸首卷裹起来,暂时搁放在侧面的廊亭下。

“你可算回——他是?!”储月的目光停驻在燕槐序身上。

燕槐序本来只关心一个梁岑,现在看到了人确实如介书迟所说的安然无恙,他就也放心了,可就在储月上前的空当,归于平静的心绪却是再次激越难停。

“储月!”不等介书迟和梁岑开口介绍,燕槐序却是喜不自胜地上前来,盯着储月左看右看,“你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幻形成姜小酒的储月,燕槐序也是能认出来的,动物本能里的敏锐嗅觉,是人族未知的领域,却是这些小妖怪们与生俱来的特殊标识,而从未见过燕槐序人形模样的白兔精,在嗅识了一会儿的工夫后,亦是乐得蹦了个高:“燕槐序!原来梁岑说的燕子就是你!”

他们相识的年代过于久远,故事也十分寻常,后来在某一年月的枝杈中离散,一个幻形成猎户家的女儿,一个则是继续潜心苦修,等到现在他们都能化成人的模样,这便又是过去许多年了。

不过眼下的储月姑且是无法沉浸于久别重逢的喜悦中,她环视四周,见没有惊动里屋睡着的魏展年,就快步走到大门口,这才回头朝另外三个人比了个嘴型,过来。

三人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听话走过去。

“阿年的手掌心里,有些微小的伤口,看着是被绳子剌出来的。”储月索性把话说开,“刚才我比对了一下那根上吊绳,像,很像……”

“阿年脑子不好使,指不定是在哪里磕着碰着。”梁岑替魏展年说一句话,继而又关心燕槐序的伤势,“这才半天,你的伤口好了吗?”

“无妨。”伤自然不会愈合得如此快,只不过燕槐序好强又薄脸皮,想着自己本是回来报恩,结果折腾半宿反倒又让梁岑为他忙碌,怎么都觉得过意不去罢了,他侧身扫一眼卧房的方向,仿佛看到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再细瞧,便是只有红梁柱绿窗纱,“或许……他并不痴傻。”

燕槐序的声音愈发低沉:“昨夜是他给梁岑递了一把大蓟草,也是他见我伤重,拿了一个缯垫来,说不出来是何缘由,只是觉得未免太巧了。”

梁岑仍是为魏展年辩解:“他人傻但是心善——呃啊,咳咳咳,你、做什么……”

介书迟没空多解释,后并取三指扼住梁岑喉头,高声厉呵:“原来你们都是妖怪,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把你们统统杀了!”

这股子狠劲来得莫名其妙,谁也没反应过来,介书迟就已经挟持住梁岑,且无论是身形还是力量,他都占了上风,梁岑急于翻身却是始终动弹不得,喉头又被猛地扣制,顿时呛得说不出话来。

燕槐序和储月意欲出手,可不等他俩发招,介书迟先抢了上风,他口中念念有词,身后负剑亦有灵力应和,于剑鞘中鸣响荡栗,随介书迟口中断喝的一个“破”字腾空而出,顷刻间便冲向储月。

“咻——叮!”划破风声的暗器如介书迟所料,及时地将剑刃阻拦,暗器与剑身相碰撞发出刺耳的一声激鸣。

长剑与暗器皆落地,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块磨得圆滑的小骨头。

就在这时候,第二枚紧随其后,雷霆电闪一般疾速袭向介书迟,目标正是他钳箍梁岑喉头的那只手,而介书迟也察觉到那两簇自暗处投来利刃似的目光,已然是死死地钉在他的脸上。

介书迟亦没输掉身手。

他瞅准了时机,在骨钉投掷近身的瞬间飞踢一脚,地面上的剑被他踢弹扬起,为他挡下了这一枚暗器。介书迟松开对梁岑的钳制,腾出手来接住悬空的剑,反手一掂,立刻提剑上前,狠笑着嘲弄道:“真是好本事,别说杀两个人,就是我们四个联手也难敌你啊!”

他这一番嘲笑论说是只能换来更多的报复,得亏是储月及时地制止了对方:“阿年!”

一句昵称是浇灭心火的凉水,泼洒下来就是“滋啦”一声,再强势的火也成了青烟袅袅的灰烬堆,泛着焦苦的气味。

魏展年走出来,他的身体因为愤怒而抑制不住地微颤,圆瞪的双目里,怒气,杀气,怨气,犹未熄灭。

他站在廊柱旁,迎光却如阎罗,光芒扑撒到他面上,更显狰狞,威不可侵。

介书迟收敛剑势,长剑回鞘时他歪头看一眼燕槐序:“你说对了,他可是一点都不傻。”

“阿年,阿年。”脱离了介书迟的钳制,梁岑试探着走向魏展年,嘴里一迭声地轻唤,“阿年,看看我们,阿年。”

他是个凡夫俗子,没有通灵问天的本事,更不是修炼得法的精怪,他所知即所见,所作所为皆因其所知,而此时此刻,他所见所知所力的魏展年,虽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可那是魏展年无误,他便不害怕了。

诚如燕槐序所言,魏展年并非痴傻。

介书迟放出的钩连弯折都没有,可他拿梁岑和储月做饵,一下子就把魏展年钓上来了。

“我原来怀疑魏德有是凶手,却没想到他先死在了这里。”介书迟的眼神凌厉寒绝,他见魏展年不再有动作,就将心中所想倾道,“魏一鸣的颈项间有獾油的味道,我们不知你的根底,居然绕了一个大圈子,怀疑到魏德有身上,可是刚刚我验尸的时候,在他身上嗅不到丝毫的獾油味,而你杀自己的亲弟弟时,也忘了销毁这一层证据。”

魏展年笑了,他的笑容诡异又狰狞,只有一边脸颊的腮肉抽动一下,嘴角扯了扯,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忿恨与怨怒:“我就没打算遮掩,他们两个该死!”

“阿年。”这时梁岑走到了魏展年身边,他试图拾握魏展年的手,却被对方无情地甩开,“阿年……”

魏展年的眼圈泛起一丝厉红,神色阴鸷难晴,倏尔闭眼又睁眼,似是鼓足勇气才把话说完:“压在身上的石头,会把人压垮。”

梁岑起先没说话,而是抓过魏展年的手,像从前哄逗他那样,将他的掌心抚摊开来,那一只平放的手掌心里,卧着三枚圆润光滑的小骨头。

“再重的石头,多一个均摊的人,不就少一份沉重吗?”

梁岑与魏展年说话的空当,储月把地上的两颗小骨头拾捡起来,她走到魏展年面前,将小骨头重新放回魏展年的手心里,五颗骨头凑成一副拐子,储月和梁岑各伸出一只手,叠放在魏展年的手掌间。

“无论你有何苦衷,你身上是背负着两条人命,午夜梦回难道不会害怕吗?”介书迟上前一步把话说到明白,虽然刚才魏展年截他出手两回,但那时他毕竟是与梁岑假意为敌,若真的动起手来,胜负还不是定数。

“他们的命是命,我亲娘性命就不是命吗?”

恰恰是介书迟的一句警醒,捻成黄钟大吕的重音,绵绵渐渐,余音绕梁,犹如梦魇一般缠绕着魏展年,他一声嘶吼,胸中憋闷许久的气息呛了喉管,不断地咳嗽着,喉头顿生一阵痛痒,他憋气一抿,嘴角渗出来血沫。

好苦。

苦得让人话也说不出,泪也不敢掉,苦得锥心刺骨,断人心肠。

一幕幕的画面都是狂潮瀑浪般卷涌而来,音容笑貌,言之凿凿,情之切切,逃不得,躲不掉。

魏展年的故事很远,很长,即便是他自己,所知晓的可能也不过十之七八分,毕竟此间牵扯的是一个家族两代人的恩怨,还有一整个村庄的生死存亡。

魏展年的亲娘,是南海鲛人一族,这样的精怪仙灵,本不该出现在十里周这样的山野村鄙,然而偏就是让她遇到了魏家兄弟,兄弟俩一个憨实木讷,一个只知道偷懒馋滑,倒是让她忍不住要捉弄他们,鲛人多情,一来二去,她竟然对那个憨实木讷的哥哥动了心,最后却也不管生来殊途的命数,执意与其结为夫妻。

魏家兄弟相依为命多年,他们的爹娘走得早,没留下什么家底,平时就靠哥哥走街串巷卖些麻油维持生计。鲛人女从前锦衣玉食地过活,吃糠咽菜的日子令她不免心酸自己又心疼丈夫,她将两颗鲛珠交予夫君,直说让他拿去镇上变卖些钱财回来,足够一家人吃饱喝足,岂料魏德来是个过惯了苦日子的木头,竟然吓得畏手畏脚,误以为是娇妻手脚不干净,顺了富贵人家的财款,鲛人女无奈之下只得吐露实情,南海鲛人族,落泪成珠,这才安抚得了她胆小怕事的夫君,只是一席话被窗外经过的魏德有一字不差地偷听去,便也埋下了祸根。

游手好闲的小叔逼迫兄嫂交出鲛珠,否则就要将嫂子的身份暴露于众。

“那是隰荷的东西,我没资格拿,你更没资格!”被激怒的哥哥憋红了脸,结结实实地掴了弟弟一巴掌。

这一巴掌疼,倒是着实凑效,从那以后弟弟便没敢再放肆,魏德来依旧走街串巷,叫卖他的麻油。

“这珠子我是没见过却也听人说过,一颗就价值连城,莫说十里周,就是到了京畿,都很罕见,倘若拿去变卖,恐怕滋生事端。”魏德来的劝慰十分诚恳,“现在家里的日子是清苦些,倒也不至于揭不开锅,我保证不让你再受委屈。”

他这样许诺,便如实照做,吃穿用度上都尽着隰荷来,旁人家女子有的,隰荷有,旁人家女子没有的,隰荷照样有,一时村里的男人女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说德来家媳妇好命,又有人反驳是德来好命,娶了个天仙似的漂亮媳妇。

隰荷自己也渐渐看开了,她的丈夫憨实,却也太过怕事,注定不是大富大贵的命,多一点钱财都要被吓到,而她的生活虽不如从前,却也不算坏,在丈夫的心中,她要比那两颗鲛珠名贵多了。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很快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隰荷为他取名展年。

鲛人离水登岸鱼尾便化生双足,看上去和常人无异,隰荷对外只说自己是流浪儿,天公做媒遇到了魏德来,所以魏展年长到四岁半,对亲娘的真实身份也是一无所知。

山谷中的汛期如约而至,隰荷去清洗衣物时也会带上魏展年,魏展年蹚激着溪水,细嫩的童声就在谷中随鸟鸣一同响起:“娘,看我看我!”

他抬手撑勾着嘴角和眼皮,舌尖探出来卷了两卷,隰荷瞬间被儿子的鬼脸逗笑,手里扬起一捧水花朝儿子泼洒过去,魏展年也不躲,傻乐着迎上水花甩甩头,更像一只仰面饮水的小熊。

十里周一带地广人稀,谷溪浣衣的人家除非是约好同去,不然是遇不到外人的,可万事总有例外,于隰荷母子来说,这一场例外更是给魏展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那是他唯一一次见到母亲的本貌。

谷林中有野果,魏展年时常沿着溪流往上游走走,见到能辨识的野果子就采一点回来打牙祭,隰荷怕他走丢,每次最多给他一盏茶的时间,便把他喊回来,可这一日不同,没等隰荷去喊他,他倒是先跑回来:“娘!那边有人掉水里了!”

他向前狂奔,手指向身后的上游,因为情急,脚下的磕磕绊绊甚至顾不上,一路跑回来已经摔得灰头土脸。

隰荷当即丢下手里的衣裳,立刻带着魏展年往上游赶,等娘俩赶过去,看到的正是水中干着急的姜放,离他不远处有一团襁褓被漩涡暂时截挡,襁褓的褥子已经湿透,唯有里头包裹的小婴儿还在熟睡。

这一段水流迅猛而湍急,水下多漩涡,一般人想迈进去都很难,得亏姜放身强体壮,能勉强下水,然而面对漩涡和激流的冲击却也是束手无策。

隰荷来不及多想,她纵身跳入水中,逆流而上,身后扬起一道道水浪,随她游向小婴儿的每一步而乍起翻飞,等她将孩子救进怀中,整个人已不再是一个村妇的模样了。

鲛人摇甩着鱼尾,看傻眼的是水里的猎户和岸上的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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