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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不语之浮生叹 东边雨 西边晴(拾叁)

小说:子不语之浮生叹  作者:诡叹  回目录  举报

她看着他,笑得依旧风轻云淡,这是第一次,他们坐得这么近,这么久,他第一次,安安静静的听她讲故事,讲着她所有的欢喜与悲伤。

时间悄逝,灯烛泣泪,她想要的不过是细水流年,岁月安好,哪怕是她一个人安静的守着他也好。到如今,这一小小的愿望都成了奢望。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么美的誓言,却是忘了,后面跟着的是,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谁许谁的天长地久,终成了南柯一梦了无痕。叹无常,空欢喜。

题记

这一年是钟离春在阳间最后一年,我猜想这个心细通透的女子终是战死了沙场。七万对二十万联军,这是九死一生的战局。

第二日朝堂之上,齐宣王一说出由王后钟离春授印出征,朝堂下一片哗然,反对之声比比皆是。朝下一大夫喊出了:“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齐宣王看着下面群情激奋一众大臣,一时间不知所措。

“国难当头,季大夫高风亮节,浩气凌然。既然觉得本宫挂帅出征是霍乱朝纲,那请季大夫身先士卒,领兵出征,保家卫国!”钟离春一身戎装,声音清亮镇定!此话一出,刚刚还慷慨直言的那位官员,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其他话来。

钟离春环视了一下站在大殿之下的官员,朗声问到:“有哪位大人愿意领兵出征,解濮水之围,本宫自当脱下这身戎装,退居东宫,相夫教子,安稳度日!”

朝堂上一众文武官员被问得哑口无言,二十万大军对七万,是谁都没有把握,去了就是九死一生。一众男儿被一女子看得羞愧不已。

正是尴尬沉默之时,一名老者手拄拐杖,缓步走进朝堂,声音沉稳,“将亡之国不思贤,良将在此,大王何故不赐兵符?”

齐宣王缓过神,立刻接话,“先生说得极是,寡人特将兵符赐予王后,全国兵马任王后调遣。”

钟离春行了礼接过兵符转身,拿出兵符,对匡章说:“匡将军临阵脱逃,军法理应处斩,然此时军情紧急,本宫特许你戴罪立功,封你为右前锋,前行开路刺探军情。”

然后对着刚刚进来的老者就是一拜,“本来不敢劳烦先生,恐扰先生静养,然后方今全仰仗先生巩固。”这位老者是齐威王时的重臣,稷下元老,太子太傅淳于髡。田辟彊还是太子时,我在三生石里时常看到钟离春出入稷下学宫向他请教问题。

一切布置妥当,钟离春抬头望着坐在王位之上的齐宣王,笑容依旧是那般淡然,仿佛自己不是去赴生死之战,只是寻常出游。她开口无言的说了一句话,齐宣王看懂了,眼里有了雾气,我看着三生石,不语。她说的是,好好照顾自己和阿遂,等我。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身形单薄,她不过也只是个妻子,母亲,可是现在却身披重重的铠甲,手握锋利的宝剑,要去为了她的男人,保疆守土。我看着这一幕心情沉重,拉着崔府君的衣袖,说:“府君,她这辈子太苦了,你有没有给她一个好的来世。”崔府君没说话,看着我,点了点头。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这一战打得无比的艰辛困苦。钟离春的铠甲从未离身过,睡梦里也抱着剑不曾离手。有时候睡不到一个时辰就醒了,然后一个营房挨着一个营房的巡视。将士们都知道她是齐国的王后,她却不曾对自己有丝毫特权,吃的一样,住的简陋,打仗时总是冲在最前面。

就连跟在她身边的匡章将军,也从当初的不服气到如今心服口服,这一场守土之战,钟离春无比艰辛的打了五个月,从秋入春,终于有了转机。却被十二道旨意急急催回。旨意只有五个字齐宣王病重。

钟离春听了心急如焚,留下破敌之阵和她师兄孙膑所著兵法《齐孙子》给匡章。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匆匆赶回临淄,到了宫门口,早有宫人守候。看到她来,直接领着她到了齐宣王的寝宫。

钟离春一进宫门,就看见齐宣王坐在案几前,面色如常,钟离春走过去抓住齐宣王的手腕把了把脉,发现齐宣王脉相正常,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吓了我一跳。”

齐宣王看着钟离春身上穿着的早已看不出底色的衣服,面露愧色,说话结结巴巴的:“无,无盐,你,你回来啦。要不要先喝杯茶。”语气是那般心虚,好似做了什么对不起钟离春的事情。

钟离春连日奔波,早已疲惫不堪,端起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她喝完看着杯里剩余的最后一点茶渍,愣住了。她叹了口气对着齐宣王说:“这么多年我们说过话,加起来也超不过百句吧。今天陪我好好说说话吧,阿疆。”

“无盐……”

“算了,还是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钟离春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白色的羊脂玉,玉佩上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龙。那是年少的田辟彊送给年少的钟离春的定情信物。

钟离春摸着那玉佩,那般的小心翼翼,“好多年前,有个小女孩在山里采药,遇到一个和父亲走散迷了路的小男孩。她看着小男孩粉雕玉琢的脸,心里欢喜,想着捡回谷里做她玩伴也很好。可是小男孩是贵族出身,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小女孩就带着他找回家的路……”

齐宣王听到钟离春讲到小女孩在湖边苦等一夜,后来遭遇危险,命悬一线,神色变得恍惚。钟离春也不管他,自顾自的讲着自己的故事。

“……在新房里,她看着蜡烛一点点燃尽,心里很是满足,即便那是她一个人的地久天长,她可以守着他,看着他也是好的。她终成了可以陪着他过一辈子的人。”故事还没讲完,钟离春一口血吐了出来,再也撑不下去了。

齐宣王看着案几上点点腥红,头晕目眩,手脚并爬过去扶住了快要摔倒的钟离春:“无盐,你,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你生病了?”

钟离春看着面色慌张的齐宣王笑了,释怀了,“我就知道,那杯茶水不是你放的毒,那些人真是费经心机啊,鸠杀,无色无味,无药可救。阿疆,我就知道不是你下得毒。”

“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下毒呢?那年我是恨你怨你,那年我觉得自己的自尊被践踏的一点不剩,要靠和你,和你同房才能继续当我的太子。可是我只是不愿意再见你,也不愿意见阿遂。可是我偷偷在假山上看过你带着阿遂玩,那时候我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和我一样的眉眼,我的心已经开始融化了,可是,可是我只是放不下那点自尊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有留言传来你威信颇高,军中将领想要废了我立阿遂为齐王,由你监国。他们都说是真的,我只是,只是想把你召回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了你啊!无盐,无盐……”

“有了阿遂,我很是欢喜。他的眉眼像你,我也很欢喜,我想这么守着阿遂,咳咳……就是守着又一个你。我想一直这么守着,终是,不能了。咳咳……这玉佩你给了阿遂,告诉他这是我留给他的,让他日后送给他心爱的女子。”说着,她把手里的玉佩放在了齐宣王的手心上。

“无盐,你不要再说话了,我去传御医,一定可以医好你的。御医,来人啊!”

“没用了,毒已侵入心脉。我不怨你,阿疆,我现在说的你要一句一句听清楚,记牢了。”钟离春用功强压了毒性,“匡章是将帅之才,且心性忠良,守土保家尽可托付于他。稷下学宫的先生们,个个胸有奇才,你要善待他们,他们皆是国之栋梁。我这一生未曾求过你什么事情,如今我就要走了,只有一件事放不下,子清子宁以后就跟着阿遂吧,求你保阿遂安康喜乐,无忧无愁,毕竟他也是你的儿子啊。”

“无盐,你不要丢下我,你丢下我,我怎么办?阿遂怎么办?”齐宣王抱紧怀中的女子。这是钟离春嫁给他后,他第一次拥抱她,却是隔着生死的最后一次。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可叹,于嗟洵兮,不我信兮。终是我要先走了啊。”钟离春抬手擦去了齐宣王眼角的泪,叹了口气,“我曾多希望你能叫我一声,阿春……”她的手突然摔了下去,眼睛终是闭上了。

淡泊于浮华,遗世而独立,这是多么执着的一个女子,她固执的守护着自己的爱情整整二十一年,从十二岁到三十三岁。哪怕只是一厢情愿,哪怕对方不曾给过她一点点回应。

她最后说,多希望他可以叫她一声阿春,终是没有听到,三生石里,躺在齐宣王怀里的钟离春,最后的表情那般安详,那般满足,她要的,不过是他一个怀抱,一声亲昵的呼唤。

这世间再也没有那个女子如钟离春这般爱着那个叫田辟彊的男子,无关身份,无关利益,只是那么执着的爱着这么一个人。

这个女子和她的爱情一起,终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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