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着一首越国的小调，声音软糯，哼着哼着，想起来了，什么往事，脸上露出了甜蜜的笑。眼角弯弯，目光如水，那段记忆是她曾经最快乐的时光吧。
这个宫殿，这么大这么冷，哪怕身着狐裘，也是冰凉如水，这么漫长的夜，一个人过了一夜又一夜。后宫的夜，总是冰冷的。
一个人也好，她的心本就那么小，装下了一个人，又怎么能把其他人放进来呢？
--题记
吴王宫的宫女们近日讨论最多的就是新进吴宫的美人西施，西施的容貌如何出众，西施的舞姿如何妖娆，西施待人如何温柔。那西施就是一弯清泉，沁入吴王的心底，聚成深潭，让吴王一点一点沉迷，不可自拔。自古温柔乡，英雄冢，吴王夫差那颗称霸诸侯的心被一点点软化，姑苏台上夜夜笙歌，当初雄心壮志的帝王醉卧美人怀，再没了征战沙场的心思。
这三个月，吴王夫差带着西施在姑苏台里饮酒设宴，游园赏花。连着三个月没有上朝听政，之前谏言的大臣是吴国的相国伍子胥，吴王曾经最为倚重和尊敬的大臣，伍子胥几次进言，最后都不欢而散，吴王夫差渐渐对伍子胥有了微词。倒是宰辅伯嚭，因为敬献美女有功，又积极督办馆娃宫的建造，甚和夫差心意，越发得了夫差的倚重。
这些消息从在姑苏台馆娃宫当差的宫人私下闲谈中扩散开来，传进了吴宫，传进了吴宫那些夫人们的耳朵里。自然她们找不了西施的麻烦，于是，被人遗忘许久，同是越国女的郑旦又被人想了起来。
这一日，吴王宫里曾经比较受宠的一个夫人，带着侍女随从们浩浩荡荡的来到了郑旦住的宫殿。崔子玉还在里屋睡觉，我正站在殿外看郑旦在空地上舞剑。郑旦穿着一件淡蓝色轻纱舞衣，窄袖长裙，细腰袅袅。剑光闪闪，行若矫龙游天，神采飞扬，英姿飒飒，她回眸一笑，当真是千娇百媚啊。
郑旦刚刚舞到兴处，就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娇柔软糯，带着些许嘲笑和敌意，“果然，从越国来的都是狐媚子，只会迷惑大王，祸国祸民。你们不过是亡国奴，你们的王与王后进了宫也不过是为奴为婢，一群奴才的奴才，还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成。”
郑旦舞剑的手放了下去，嘴紧抿着，没有说话，低了头，走到我身边拉着我一同向那位夫人行礼。我知道她一向不会与人吵架，初见那天，她被一纨绔子弟辱骂，也是同今天这般不说话，默默受着。我看着她这样子，忍不住，想要顶回去，结果还会起身，就被郑旦死死攥着不让我起来。她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凄然的看着我。
我知道，她是不希望我因为为她出头在这里出了事。于是，低着头握紧她的手。
郑旦行完礼起身，一字一句，不卑不亢的说：“容夫人，西施与我是旧友，交情颇深，若是容夫人有什么话要我带到的，我一定转达。我与夫人本是同位，今日行礼是敬夫人入宫时间久，年长于我。但是，也不容夫人如此诋毁。”
“你……你，若是勾郚夫人尚在的话，哪里容得你们这群狐媚子在这里猖狂放肆！”这位荣夫人被郑旦一番言辞激怒了，脸上表情有些狰狞，“大王至今正位悬空，就是因为勾郚夫人盛年早逝，大王心痛不已，不曾续弦，怀念至今。结发妻子的位置岂是你们这群狐媚之人可比的，大王不过图个新鲜，过不了多久，你这位风头正盛的姐妹迟早和你一样，被大王弃之如敝履！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越国来的狐媚子能猖狂多久！”
说完，容夫人转身就离去。郑旦脸色平静，看不出悲喜，转过头对我说：“阿孟，我累了，今天就舞到这里，我回去换衣服了。还有，我这里以后怕是不会平静了，你和崔公子，还是早些离开吧，免得惹祸上身。”说完转身进了殿门。我看着郑旦瘦弱的背影发呆了许久，然后转身进了另一个屋子。
屋子里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宫女，百般无聊的坐在案几前。那是崔子玉，因为他是男子，所以我严禁他到处乱跑，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屋子里关着。
子玉抬头看见进来的是我，神色委屈的说：“阿孟，我们是什么时候走啊？这里好无聊的。”
我抬眼看了看他，“子玉啊，很无聊是不是，我给你找点事情做你就不无聊了。正好我有任务交给你。”
“什么任务？”子玉睁着大大的眼睛，顿时来了精神。
“去门口守着，有人来了，马上通知我。责任重大，你要认真执行啊，去吧去吧。”我挥挥手，不去看子玉委屈的小表情。“好啦好啦，看你那委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子玉小妹妹。”
“阿孟，你，你个坏蛋。”子玉的小脸气得鼓了起来，起身离开，背过身坐在了门栏上。
我走进内殿，郑旦还是那么傻傻的坐着，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不想和我聊聊吗？这一年，你过得怎么样？不要和我说你过的很好。你知道，这样的话骗不了我。你来到这里后，就没有开心过。那些个夫人，是不是像今天这般经常来欺负你，今天若不是我在，你怕我受了委屈，也不会顶回去吧，就这么任她们欺负！”
“阿孟，你看这里像不像个精致的笼子，从这里看到的天都是四方的，就那么一小片，没有树林，没有小溪，没有会唱出好听歌曲的鸟，没有水里畅游的小鱼儿。这里没有我熟悉的乡音，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阿孟，这里好大，好冷。我一个人，好害怕。我好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郑旦头低了下去，埋在臂膀里，肩膀慢慢颤抖着，这个姑娘一个人蜷缩在这个偌大的内殿里显得那么小，那么瘦弱。我走过去抱住她的肩膀，这个姑娘独自忍受孤单这么久。
“我不喜欢这里，我不喜欢夫差，他每次碰我，我都会觉得恶心，我努力想笑，可是笑不出来，我把他彻底惹怒了，才会被发配到这个最偏僻的宫殿来。因为我没有勾住吴王的心，所以，夷光她才会被抓来吧。是我没用，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我真没用，是不是。阿孟，我恨我自己，我一点忙都没有帮上范公子。”
“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你很勇敢很了不起。只是，你不适合这里。一点都不合适。这个宫殿是个笼子，关住了美丽的夜莺，夜莺迟早会飞回自己的故乡的，一定会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以说什么。当初如果我没有出手干预，就不会有郑旦，阿丹还是那个小渔村傻傻的阿丹，可以平安的过完一辈子，不是吗？是我错了。
不知道怎么哄得哭得像个小孩的郑旦睡着了，我走出屋子，外面已是满天繁星，我走到门栏前，挨着子玉坐下了，那个家伙还真是听话，我让他在门口守着他一动不动守了这么久。这个家伙明明最爱睡觉的。
“子玉，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当初就不应该多此一举的。不管她怎么求我，我都不该帮忙的，我怎么会答应她呢？我心性这么冷的一个人。”
“阿孟，会好起来的，一切会好起来的。好人会有好报。我们看了那么那么多例子，没有一个例外，对不对？”子玉安慰着我。我靠在他的肩膀上，那么瘦弱的肩膀，却异常安心。闭上眼，有个依靠，真好。
醒来时，已经是快清晨了，我就这么靠着子玉睡了一个晚上。身体僵持的一个晚上，脖子酸疼酸疼的。我起来活动活动了身体。就去推子玉，“醒醒，这么睡不累啊，回屋睡。”子玉揉揉睡眼，起了身，我对他笑笑，也准备回屋，想想还是先去看了看郑旦。
屋子里暗暗地，我看见躺在床上的郑旦，睡得很安详，不过被子没有盖。我笑了笑，这个丫头就不怕贪凉，我走过去拿起被子给她盖上，碰到她放在胸前的手，冰凉一片，心里当下一沉！摸向她的心脉，一点跳动都没有了。郑旦，她，去了。
我慌慌张张跑去找子玉，拉着她就往郑旦屋里跑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进屋，子玉看了一眼早已没有生息的郑旦，对着我摇摇头。
“子玉，不会的，你没有用勾魂笔勾去她的寿命，她怎么可能死了呢？她不会死，对不对？”我拉着子玉，他把脸别到一边，不看我的眼睛。
“阿孟，她是自杀，你要知道，自杀是要带到阿鼻地狱的。我，也没有办法。郑旦死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不然会有麻烦的。”
“不是这样的，你骗我，你骗我。昨天她还和我在说话，她说她想回故乡，她不要在这里。她想回去的。怎么会呢？她还没有回故乡呢，她还没有回她的小木屋呢。怎么么会呢？我不走，我不走，你骗人，你骗我……”我怎么也没有想过，郑旦会离开。这么突然的离开。她是我在人间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她是第一个拉着我的手，第一个对我说，阿孟，认识你真好的人。
我不相信，“子玉，你可以救活她，对不对，你掌管万物生灵的生死啊，你救她，她要是去了阿鼻地狱，就再也别想为人了。你救她。”
“阿孟，你应该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我们救不了她，现在必须走，郑旦死了，你在这里是想让那些凡人把你抓起来吗？”
“我不回去，你不救她，我就不回去，我绝不回去……”
我听不进去子玉在说什么，突然一个力道击打我的后脑，世界，一下子变暗了。
有那么一首好听的歌在我耳边不断回响，谁在吟唱，“他日香断魂消兮，望君招魂兮返故乡。”
是谁，在寻找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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