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严府。
严明眉头紧锁，愁容满面的坐在桌前，正焦头烂额地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自从小年宴后，他整日心神不宁。
他下了那么大一个套，宸鸿一行人居然毫无折损。
但凡有一兵一卒折损，他都可以派人在这里头做文章。
宸鸿此番回朝，对他是百般不利。
兵权转交不说，武将一把手从此也要易主了，那些往日对他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同僚们，有不少已经开始对他不屑一顾、转头去讨好宸鸿了。
倘若再不有所动作，自己今日来之不易的一切，都将是一场空。
“七司，你把这封信送到郊外半坡街上十九号铺子里，务必要亲手交给祝先生！”七司点点头，明显不是第一次送信了。
七司出了城门，来到了半坡街的十九号铺子后门。
七司小心翼翼地敲了三声门，没有回应，又敲了两声。
门终于开了，七司猫着身进入屋子，却忽然被一把利刃抵住了脖颈。
七司看到要找的祝先生此刻被绑的严严实实的，嘴里塞着棉布，呜呜的叫着。
而自己身前，则是个一声黑衣的男子，脸也被黑布裹得严实。
那男子唯一裸露的眼睛里满是不屑：“敢动一下，你的头立马着地！”
七司回到严府的时候，后背还是湿淋淋的，身上的冷汗流了一回又一回。
严明还在书房里等着消息，看到七司回来，连忙问：“怎么样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七司强装镇定：“都办妥了，方才小的去，祝先生已经睡下了，费了点儿劲，才把信给祝先生。”
严明不疑有他，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严明转头回屋安心地睡了，明日以后，自己的地位暂时可以保住了。
晚上不睡的不止严府，还有采薇轩。
自从楚烟发现自己没有武功后，一直在找练武的机会。
奈何一住进采薇轩，身份就不同了，每天被一群宫女婆子守着，一刻都不得自由。
如今已近深夜子时，楚烟这时才寻到机会，绕过守夜的宫女，溜到后花园。
采薇轩没有后花园，这后花园是宁馨宫带着，供皇子公主玩耍的。
但由于如今各个皇子公主与生母同住，平时玩耍也大都去御花园，这宁馨宫的后花园荒废了不少，杂草已然没过脚踝，还时不时有野猫跃过。
楚烟长舒一口气，这地方太适合练武了。
一直到寅时，楚烟才回了采薇轩。
这一天，风日晴和，惠妃早起梳妆打扮时，忽然吩咐灵玉：“今日，穿宫服。”
灵玉拿梳子的手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向惠妃。
后宫妃子去皇后宫殿请安，要求着宫服。
惠妃今日想穿宫服，意味着要去长乐宫请安，去长乐宫请安，意味着惠妃要踏出清华宫，重回后宫，不再闭宫。
惠妃云淡风轻地继续吩咐着：“就穿那件月白色的，许久没穿，恐怕都蒙灰了，让宁玉理一理。”
惠妃的语气，和多年前每个去请安的早晨无异，好像中间从未有过数十年的空白。
待搀着身着宫服的惠妃走出清华宫时，灵玉百感交集。
惠妃边走边垂眸说：“我久未出宫，宫里这几年想必变化了不少，你待会儿边带路边领我记一记。”
灵玉说：“好。”
走到长乐宫，门口的小太监不识来人，刚想拦着，却听灵玉喝到：“惠妃娘娘在此，还不下跪行礼！”
几个太监听到“惠妃娘娘”，大惊，惠妃娘娘足不出户数十年，怎么可能突然出宫门来长乐宫？
几个太监正质疑着，看到惠妃后面站着的绵玉，这才惶恐起来，相信了来人正是惠妃，连忙下跪。
绵玉年级小，喜欢到处溜达，各宫都混了个脸熟，晓得是清华宫的人。
惠妃掩嘴微笑：“不怪他们不认得，多年都没来这儿走动了。”声音明明是柔和的，却自有威严蕴含在内。
进了宫门，眼前人瞬间就多了起来。
长乐宫正殿里头坐满了嫔妃，各自雍容华贵地端坐着喝茶，正殿外更是站着满满当当的一群嫔妃，个个都花枝招展，看得人眼花缭乱。
正殿里头坐着的都是些位分高，资格老的嫔妃，外面站着的都是些品阶低的。
惠妃看到这景象，皱着眉感叹了句：“远比不上当年的沁芳宫清净雅致。”
沁芳宫是先皇后的宫殿，当时皇上独宠先皇后，后宫嫔妃也寥寥无几，而且都是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不像如今，莺莺燕燕一大堆。
惠妃进来后，殿外站着的嫔妃们齐刷刷地看向她，殿内的几个嫔妃还在端着姿态品茶，没注意到这里。
殿外的嫔妃都是这十年来新纳的，没见过惠妃，惠妃也不太认识。
灵玉正准备高调宣布“惠妃娘娘驾到”，却被惠妃止住了。
有个衣着华贵、满头珠钗的嫔妃，看样子是站着的嫔妃里面品级最高的，趾高气扬地睨了惠妃一眼：“这又是皇上新纳的？有点老了吧？”说完，靠近她的几个嫔妃都咯咯地笑了出来。
惠妃瞧了她一眼，问：“你哪个宫的？”
那嫔妃身边一个绿衣服的年轻女子尖声道：“我们云嫔姐姐你都不认得？你这新来的也太不懂规矩了吧？”
惠妃转过头，用手帕擦了擦鬓角，眼神示意绵玉走出来：“，你告诉她们，本宫懂不懂规矩。”
绵玉走了出来，直接甩了那绿衣女子一个巴掌：“大胆，敢在惠妃娘娘面前造次！”
站着的嫔妃大惊，惠妃娘娘？？？？
绵玉走出来时，众人就瞧着有些面熟，此时，更是如雷轰顶。
“臣妾拜见惠妃娘娘！”终于有几个震惊的嫔妃回过神儿来了，连连参拜。
其他妃子也纷纷行礼。
惠妃淡淡扫过每个嫔妃的脸，迈过步子往殿内走去。
路过时，惠妃瞥到一个身着华服的妃子，腰间配着一块玉福瓜。
玉福瓜通体碧绿，由于款式老成，鲜少有年轻妃嫔爱佩戴，面前这个年轻女子，竟明晃晃地带着。
玉福瓜象征的是多子多福，惠妃想到什么，眼眸暗了暗。
后宫里的妃子都看得出，皇上并不垂涎美色，唯一的心都在已故的梅皇后身上。
在这后宫，皇嗣比恩宠更重要，皇嗣才是一道保命符。
年宴后，后宫各嫔妃知道了楚烟的存在，也盯上了这位没有母妃的公主。
惠妃偏过头问灵玉：“那是哪个宫的？”
灵玉知道她指的是谁，答：“是骊春宫的赵嫔。”
皇后还未梳洗完毕，众妃还在等着。
刚刚殿外的动静不小，殿内的人都观望到了，已经行着礼等着惠妃了。
虽然殿内的都有妃位，但惠妃论资历，高她们许多等，她们不敢造次。
整个殿内，只有德妃不用对惠妃行礼。
德妃也很震惊，站起了身良久无言。
惠妃与德妃同是第一批入宫的，从前也有些交情。
惠妃笑问：“柳姐姐不认得我了？”
德妃有些激动：“认得，自然认得，惠妃妹妹。”
惠妃环顾了一眼殿内，笑说：“一晃十年，后宫都没本宫的座位了。”
殿内年龄品级最小的淑妃忙起身：“娘娘这边坐，臣妾不配坐殿内，娘娘恕罪！”
惠妃笑着摆了摆手：“这位妹妹坐下罢，本宫站着便可，待会儿也方便请安行礼。”
淑妃犹豫不已，直到德妃也出声劝她坐下，她才向惠妃福了福身，坐了回去。
惠妃这一站，不像是个与她们同一位次的妃子，倒像是她们的统领者，有绝对权威。
虽然事实也近乎如此，但这里可是长乐宫，真正的统领者还在内殿，惠妃此举，更像是在向皇后示威。
“皇后娘娘驾到——”
殿里殿外各嫔妃忙起身，向正殿正座行请安礼。
吴玉秀缓缓地走了出来，正眼也不瞧一眼殿内殿外，慵懒地坐在了正殿正位上，抬手品了品香茗。
一点也不急着让众人起身。
吴玉秀半阖着眼，正准备再品口茗再让众人起身，却听得一个清亮得让人发麻的声音：“皇后娘娘，本宫行这礼，手都有些酸了呢。”
吴玉秀抬起头，看到惠妃的那一刻，眼睛瞳孔都瞪得巨大。
满堂嫔妃，惠妃的礼行的是最敷衍的，膝盖几乎没弯，头只稍稍低了半分。
累了的嫔妃大有人在，却没一个敢出口抱怨。
只有惠妃敢，还敢自称本宫。
这也不值得奇怪，当年梅皇后仙逝后，继后人选本是惠妃，但惠妃与梅皇后感情甚笃，梅皇后仙逝，她也随之闭宫不出，以成大义，才使得吴氏趁虚而入，前有吴岂以吴玉秀帮皇上孕有一子一女之功上奏，后有吴玉秀拿梅皇后生前评她的一句贤良淑德做文章，才使得吴玉秀登上后位。
吴玉秀震惊地开口：“你居然出来了？”
惠妃见她开口，头也不低了，直起身，一字一句道：“昨夜听闻皇后娘娘行事不公，惹得龙颜大怒，本宫深感后宫无人，忧思凝结，遂决定今日踏出宫门，以正后宫之风。”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吴玉秀听后，更是脸色铁青：“蒋梦惠，你，你怎么敢……”
惠妃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这安也请了，本宫就先退了，皇后娘娘多保重。”
惠妃转了身往外走了，看到还在行礼的众嫔妃，笑道：“各位妹妹快些起来，就是给太后请安都没有跪这么久的道理！你们这样，怕不是想把皇后当太后娘娘来奉？”
“还是皇后娘娘自己想当太后呢？”惠妃回头，看了眼面露惊慌的吴玉秀。
惠妃出了长乐宫，长吐一口气。
灵玉扬了扬脸：“娘娘好霸气！”
惠妃笑笑：“我十年前就想在长乐宫正殿里这么怼她了，后来一想，怕脏了我的脚！”
惠妃知道吴玉秀在梅皇后死后，为登上后位的种种小动作，她这十年，也想通了吴玉秀在梅皇后生前，离间帝后的种种小计谋。
曾经只是心里恶心，如今却不想再忍着，要一吐为快才舒坦。
惠妃感觉甚是惬意。
“娘娘，我们接下来往哪儿去？”
惠妃想到刚刚看到的玉福瓜，又联想起上次宸越的提醒。
她那日后也曾派人去查皇上为何会遇见这五公主，宫里只说是皇上散步时偶然发现了五公主破落的小院。
惠妃看得出这是欲盖弥彰的说法，其中细节，却无从知晓。
能让整个皇宫的宫人口供一致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皇上这般封口，是在护着这五公主吗？
惠妃心里有了疑问。
“随我去养锐殿拜见皇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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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煜刚下早朝，林福就迎了过来：“皇上，惠妃娘娘……惠妃娘娘来了！”
楚煜愣了愣，惠妃，好像是个很久远却又深刻的名号了。
“宣。”楚煜眼眸渐渐染上了深沉之色。
没过一会儿，人便被领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
声音没变，比起十多年前又多了丝沉稳，语气更加波澜不惊了。
惠妃今日穿的是绛紫色宫服，发上只有寥寥几支玉簪，其中一支梅花样式的簪子，似乎带了许多年，边角已经有些掉漆了，楚煜认出来，那是梅皇后当年赠给惠妃的。
念及故人，楚煜心底又是一片凉寞，声微哑：“平身。”
“你终于出了宫门。”
惠妃轻轻点了点头：“臣妾的心结，已然解开，从此不会再固步自封了。”
楚煜忽然叹了一句：“梅儿如果知道，一定很开心。”
惠妃浅浅一笑，转瞬即逝。
两人双双坐下，不似帝王与妃子，倒像是一对多年未见的故友在叙旧。
正在两人叙话之际，外头的小太监又来报：“启禀皇上，赵嫔娘娘和纯贵人求见。”
楚煜许是不记得这两人，皱了下眉：“宣。”
赵嫔与纯贵人一同进来行了礼。
看到惠妃在，两人同时讶异了一瞬。
楚煜问：“你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纯贵人说：“皇上，臣妾是为五公主的事来的，五公主年幼，生母早逝，如今独居在采薇轩，没有母亲照料，难免寂寥，臣妾想斗胆记五公主到自己名下，好生扶养。”
赵嫔忙接：“臣妾也是为此而来。”
楚煜思索了一番：“五公主的确缺一位母亲，不过，你二人都想揽这差事……”楚煜盯着二人，不再言语。
赵嫔伶俐，流利地说：“皇上，臣妾自入宫来膝下无子无女，终日在骊春宫，看到缘妃娘娘有八公主傍膝，心里艳羡不已，”赵嫔说着，便拈起了腰间别着的玉福瓜，一副懊悔惋惜又眼含薄薄的渴求的模样，真是让人为之动容。
惠妃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赵嫔还在继续：“臣妾和缘妃娘娘同住了这么久，对育儿教儿心经也熟稔不少，若是五公主养到臣妾身边，臣妾自然不会亏待了她，有缘妃娘娘亲授的育儿经，定然不会养歪了公主，而且五公主若到骊春宫来，还可与八公主为伴，也不孤单，皇上……”
“皇上，臣妾，臣妾也对育儿之道十分熟稔，臣妾也不会亏待了五公主的！”纯贵人急切切地插了进来。
纯贵人出身武将之家，性子最为直率莽撞，也不通这言语劝说之道，此刻纯贵人涨红了脸，也说不出半个字了。
赵嫔敛去一丝轻蔑，脸上挂着温婉的笑，柔柔地站在一边不再言语。
皇上拧了拧眉，正欲开口，林福又躬身踏了进来：“禀报皇上，外头…外头又来了几位娘娘…”
“都是为了五公主来的吗？”楚煜没什么耐心道。
林福答：“正是。”
看来不光赵嫔，整个后宫没有子嗣的妃子们都不想放弃楚烟这块香饽饽。
楚煜摆摆手：“让她们都回去吧，你们俩也下去吧。”
赵嫔纯贵人和林福领命退下了。
惠妃见楚煜没让自己走，必然是想问问自己的意见。
楚煜果然问她：“惠妃觉得哪位妃子堪当此任？”
惠妃说:“皇上何不让五公主自己选择？”
楚煜颔首：“极是，如此重要的事，怎能忽略了烟儿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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