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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叶问舟 少年叶问舟

小说:少年叶问舟  作者:朱慕榕  回目录  举报

(一)

宋徽宗崇宁年。

江州进入了雨季,空气中总是泛着潮湿,氤氲着一层又一层的雾气。雨细细密密的下着,黏在来往人们的衣襟、袖襟上。

这样的天气却一点也不影响这样一个人。

他住在江州一个小村落中,在自己简易却干净的屋舍前园中,他正一手拿锤,一手执凿,对着一块打磨至光滑的青石板,“叮叮当当”细细的敲琢着。

滴雨落阶前,伴着一声声清脆的石刻声。不多时,他抬手,清扫石板上的尘,露出了石板上刻出的娟秀小字——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一个孩童在他背后原本悄悄走近,侧头看见石碑上的这一行小字,却忍不住轻轻念诵出声来。

他回头,看见背后的小童侧首,盯着石碑的样子,轻笑出声来。

“爹…”小童的目光从石碑落至他身上,略带羞赧。

“阿苏,过来。”他招招手,将小童唤至身边,抬手将其抱在腿上,右手指石碑上的词:“阿苏,你会读么?”

阿苏认真的点了点头:“会是会,只是不太懂什么意思。”

“这首词的意思是——不用害怕树林中风雨的声音,不如一边吟咏长啸,一边从容前行。拄竹杖穿草鞋,轻便胜过骑马,这都是小事情又有什么可怕?披一蓑衣任凭湖海中度平生。”

他一字一句的教着,坐在腿上的阿苏便也懂了大半。

“爹,这也是那位苏大学士的词吧。”阿苏猜测到。

他点点头:“没错,这词中的豁达真意,也只有苏学士才能填得出。”

他思绪有些翩跹,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曾经,他也是这样与一位女子相互诉说着对这首词的见解。不过今是人非,她在天上,应该会看着他和阿苏吧。

“爹,”阿苏唤回了他的思绪,“这首词您还没刻完吧?”

他轻笑,抬手揉了揉阿苏的脑袋:“是了,爹下次再教你。去吧,先去吃饭。”

阿苏从他腿上跳下来,欢欣鼓舞的回到室内,他起身将往,却被身后一声叫住。

“仲宁!”是在江州官府当差的同乡。

“太守有请。”

(二)

爹去太守府去了多久,阿苏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回来时,已经是半夜,自己正在睡梦中,恍惚间感觉到爹坐在床边,好像凝视了自己很久。

“爹,您回来了?”阿苏朦朦胧胧的开口。

李仲宁抬手将被角给阿苏掖好,轻轻抚了抚他的鬓发,慈爱道:“乖,爹回来了,安心睡吧。”

而后阿苏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意。

窗外的雨从未停歇,淅淅沥沥,敲打在石阶上,混入阿苏的梦中,他恍然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于是梦见了已经去世了的娘。

第二天清晨,李仲宁仍然在院中刻他的石碑,一声声,却沉闷的很。

阿苏轻轻走过去,悄声的坐在李仲宁的身边,只抬眼看着。

爹今日,和往常不太一样了。

“爹,您怎么了?昨日太守召您前去,是有什么事情么?”阿苏担心,终究是开了口。

李仲宁停了手里的活计,回首看着阿苏——李慕苏这个孩子啊,和他娘一样,心思颇为细腻。

李仲宁咧了一下嘴角,抬起手揉了揉阿苏的头,然后抬手指向石碑上的小字,柔声说道:“阿苏啊,昨天爹教你的词还有下半阙,你看——”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阿苏一字一句,认真的学着,没一会,整首词便能背熟了。

“阿苏啊,你要永远记得这首词,永远记得苏学士的精神,并将它作为一生的道理贯彻下去,知道么?”李仲宁告诉阿苏。

“嗯,我记得了。”阿苏点点头。

不知怎么,爹虽然笑着,但是眉头却好像一直都是皱着的。

日子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天气虽不下雨,却一直沉闷,直到那一日的到来。

“仲宁!”

还是那日的同乡,他手中提着包裹,急忙慌张的跑进院子中。李仲宁起身,心中隐约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好像已经发生了。

“快!带上阿苏,离开江州!”

“是太守反悔了么?”李仲宁问道。

“不是太守,是当今丞相!”

“蔡京?”李仲宁凝眉。

“是!你拒绝为元祐党人刻碑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被蔡京知道了,因为太守放了你,他罢了太守的官,现在,正派人过来逮捕你呢!”

“......”

“来不及收拾了,我带了一些盘缠,你抓紧拿着,带着阿苏,快离开这里!”

命运从这一刻起,就此变了。

(三)

仙居原。

碎月湾原本是仙居原最好的一处景致,若有明月升起,碧海潮生,月光会像是洒在海上一把碎银子般,星辉绰绰,寂寥空净,碎月湾便因此得名。

这曾是李仲宁和妻子相遇的地方,也是李仲宁心心念念想带阿苏来的地方,只是没想到最后,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带阿苏来到这里。

或许是天意,天公也并不作美,乌云渐渐凝集,遮住了明月和星海,风也渐起。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打了下来。

李仲宁赶紧拉着阿苏躲到不远处一处繁茂的大树底下,这棵树直杆粗壮,枝叶繁茂,站在树下,雨丝竟然一点也打不进来。

看着瓢泼的雨势,雨水滴落在地上,溅起水花层层。又像滴在心里,没了找落。阿苏回首问道李仲宁:“爹,雨下的这么大,我们还要去哪里?”

李仲宁抬手揉揉阿苏的脑袋,却并不回答。

“爹,我们是不是,没有家了?”

闻言李仲宁心中一拧,他蹲下身子,用手拂去孩童身上的水滴,眼中满是慈爱:“阿苏不会没有家的,你看这颗大树,此刻不正在为我们遮风挡雨吗?爹爹答应你,会像这颗大树一样,守护着你守护着我们的家,有爹在,咱们风雨都不怕。”

阿苏满眼动容,用力点了点头:“嗯!”

雨势渐渐小了。阿苏伸出手去,树叶上的雨水顺着脉络缓缓滴落在他掌心。

李仲宁撑起伞,牵着阿苏走出了树下。

“嗖——啪”

远处一声响,一颗石子飞速打来,正中李仲宁的右手,他闷哼一声,吃痛得松开右手,伞跌落在地,溅起污泥。

“爹!”

“没事。”李仲宁伸手揽过阿苏,将他拦在身后,然后抬眼,睥睨着前方几个身穿朝廷官服的官兵,正缓缓的围过来。

“李仲宁?”为首的官兵往前一步,不屑的问道。

“正是,敢问官爷,为何拦住李某的去路?”李仲宁直起身子,仰头凝视着。

“听说,你的石刻功夫了得,还曾经得到过黄庭坚黄大人的青睐......”官兵又往前一步,却看见李仲宁守着身后的小孩儿警惕的往后撤了一步,嘴角轻蔑一扯,不再上前。

“当今丞相大人听说了此事,想请您到府上一叙,不知您是否赏光?”

“爹...”阿苏躲在李仲宁的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列列官兵,刀已出半鞘,寒光凛然,不觉轻轻拉了拉李仲宁的衣角。

“别怕。”李仲宁转身安慰阿苏,转身高声道:“承蒙丞相大人抬举,但是仲宁已经打算另谋生路,早就不再刻石,还望丞相大人,另寻高人吧。”

为首的官兵从鼻中轻哼一声:“李仲宁,丞相大人请你是看得起你,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目光一转,盯着他身后的阿苏,旋即冷笑道:“李慕苏是吧?多大了?可有入学?”

李仲宁凝眉,只将阿苏往身后护的更紧了些。他心下明白,自己难逃一劫,在当初做下拒绝刻元祐党人碑时,便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但是对于阿苏,他做不到......

“阿苏,听着。”李仲宁蹲下身来,紧紧握住阿苏的臂膀,他的眸中闪动着坚韧和不忍,但是此刻他不得不做出抉择:“爹可能无法带你离开江州了,如果,我是说如果,爹一会被带走,你一定要跑,跑得越远越好,不要回头。”

为首的官兵往身边的衙役使了一下眼色,四周的衙役便缓缓的分开,将李仲宁父子四散包围。而后眼光一扫,站在李仲宁父子身后的衙役便伸出一掌,拍在李仲宁右肩部,抬手将阿苏紧紧固在手中。

“爹!!”阿苏大喊,右手被衙役锁着,拼了命的挣扎,却无济于事。恍然间,一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阿苏!”

李仲宁躲闪不及,被一掌拍伤,回身看到被挟持的阿苏,又急又气,一口鲜血猛地呕了出来。

“李仲宁,丞相大人的赏光,还劳烦你,再掂量掂量,不为别的,也为了你李家的——这棵独苗。”

李仲宁忍住心口上传来的剧痛,将一口血生生咽下,而后说道:“放了阿苏,我跟你们走!”

“阿苏!听爹的话!”李仲宁被一左一右两个衙役驾着,双手已经不得动弹,只能拼命回头冲着阿苏大喊。

劈空一道闪电落下,雷声滚滚,雨势顿时大了。

阿苏拼了命追着,小小身板却追不上离开的队伍,他站在雨中,用尽浑身力气大喊:“爹!!”

一枚石子破空而出,不偏不倚,击中阿苏的左肩,石子从后背贯穿。阿苏吃惊的睁着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肩处,血慢慢染红衣衫。

他努力抬眼看着爹爹被带走的方向,张了张嘴,雨水模糊了他的意识,小小的身形晃了晃,便歪倒在了泥泞之中。

“爹...”

(四)

一袭青衫落在自己身边,他抱起自己冰冷的身体,穿梭在丛林间。又恍然见自己好像是在一辆马车上,飞速疾驰。再后来又来了一个白胡子哥哥,用青草药敷住了伤口。

是梦?爹呢?青衫长发之人是谁?白胡白发之人又是谁?求求你们,救救我爹。

左肩膀处传来一阵痛,唤醒了阿苏沉睡的意识,不是梦,自己还活着。

视线渐渐清晰,阿苏皱着眉眼,适应着眼前的一切。

没有雨声,没有官兵,自己好像正在一处草庐里,空气中氤氲着丝丝药香,时不时传来的声声鸟鸣,一切静谧安详。

正恍惚间,不远处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的却是一位鹤发童颜的长者。

“孩子,你醒了?”

阿苏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称呼眼前的这个人,一袭淡蓝色长袍,一头的银丝如瀑,面容却是异常年轻。他正思索着应该如何开口称呼,那位长者却莞尔一笑,抢先一步说:“我姓赖,名药儿。你唤我赖伯伯即可。”

“赖...赖伯伯,是你救了我么?”阿苏开口道。

赖药儿笑着摇摇头,说道:“救你的是自在门的掌门人,懒残大师——叶哀禅。”赖药儿将手中刚刚熬好的一碗药端到阿苏的面前,又看了看阿苏的左肩:“伤口虽深,但好处是没伤及要害,叶门主抱你回来的时候,你虽然昏迷,但是满嘴都是‘救救我爹’,叶门主便四处打听,得知你爹下落,便只身赶往官府大牢,营救你爹了。”

“真的么?叶门主去救我爹了?!”阿苏忘记自己的伤口,激动的从床上跳了下来,却一下触及伤口,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真的,叶门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他一定能救出你爹,现在你的任务,就是喝药,养好你的伤口。”

“嗯!”阿苏用力点了点头,接过赖药儿手中的碗,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

药是用了最好的药材熬制的,皆是苦药,而阿苏此刻却一点也不觉得难以下咽。

草庐远在江州郊外,阿苏便在这里等着。

午后,草庐外传来马车驻足的声音,还未见门开,便听见门外有人大喊:“神医!快来!”

赖药儿连忙开门,便见得一青衫人架着一位衣衫残破、浑身是血的人走了进来,赖药儿急忙上前相助搀扶,将那人轻轻放倒在庐内床上,然后伸手放在那人手腕处把脉。

阿苏上前,便认出,那浑身是血的人,正是李仲宁。

“爹!爹!赖伯伯,我爹他怎么了?”

赖药儿收起手来,轻轻的摇了摇头。

立在身后的青衫人长叹一口气:“还是去晚了么?”

“我去救他的时候,他正被绑在官府大牢中,为首的官兵逼他签字,要他亲自雕刻元祐党人碑,他誓死不肯,于是被动了刑。”

“他受尽了各种刑法,就是不肯答应,他说他本想咬舌自尽,但是却放不下他唯一的儿子,所以一直咬牙坚持。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孩子,你爹,他是个英雄。”

像是千刀万箭都击在心上,阿苏觉得痛极了。他想起来爹爹平时教他的人生原则,想起来爹爹仰慕的苏大学士。好像爹真的一生都在追随苏学士的脚步,也都做到了他的坚持。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阿苏转过身来,清澈的眸中沁满了泪水:“您就是叶哀禅,叶门主,是吗?”

叶哀禅轻轻点了点头。

原本趴在床前的阿苏站起身来,走到叶哀禅的面前,他忍住眼中所有的悲戚,而后重重的跪在叶哀禅的跟前。

“叶门主,谢谢你救了我爹,救了我。正如您所说,我爹他是个英雄,您能为了救他不惜与朝廷对抗,您也是一位英雄。我想请您,收我为徒,我想学习武功,想将爹的坚持作为我自己的坚持。天下不公,我就以匡扶天下为己任,人间不公,我就以行侠仗义为己任!”说完,阿苏双手举过头顶,重重的拜了下去。

“孩子,快起来。”叶哀禅忙上前欲扶起阿苏,却听见床上传来一阵咳嗽声。

“叶门主...咳...阿苏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床上的李仲宁奋力的支起自己的身子,气若游丝般说着。

“爹!”阿苏听见身后李仲宁的声音,悲喜交加,他连忙跑到床前扑到李仲宁的床前,紧紧握着李仲宁的手。

叶哀禅上前扶住:“仲宁老弟,你不要动。”

李仲宁抬手婆娑着阿苏的脑袋,而后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阿苏的眉眼,眼中满是欣慰、心疼和不舍。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叶门主,慕苏这孩子...心地善良,是个好孩子。只怪我没本事,不能给他一个好的未来...”李仲宁费力的喘了几口气,而后又说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我有个不情之请,阿苏...阿苏能托付于你吗?”

“你别这么说,仲宁老弟,阿苏这孩子拜入我们下,我求之不得。”叶哀禅说道。

“咳咳...那我...就可放心去了,叶门主,今生的莫大恩情...来生再......”一口气中混入鲜血,李仲宁猛地咳了出来,便再也没有了气息......

“爹!!”

“仲宁老弟!!”

......

......

郊外平原,一望无际,孤坟一座,满城凄凉。天气依旧阴霾,一层一层的云低压着,压得人喘不过气。

阿苏跪在一座新坟前,将手中的纸钱投入到火盆里,纸灰轻扬,烟气扑到眼睛里,他抬手擦擦眼睛,泪水却忍不住滑落脸颊。

叶哀禅立在阿苏身侧,望着刚刚立起来的新碑——“李仲宁之墓,子李慕苏。”

“阿苏交给我,你放心。”

手中最后一把纸钱烧尽,阿苏起身往后站了站,又重新跪下,冲着李仲宁墓碑,深深的叩了下去。

叶哀禅对阿苏说:“你从此入我门下,我会将毕生武学皆传授与你,还望你秉承你父亲的遗愿,一生以扶危济困、行侠仗义为己任。”

李慕苏起身,转身朝着叶哀禅,行叩拜礼,再抬起头时,那双小小的眸子里,已经有了坚韧的力量。

“弟子谨记于心,绝不会辜负父亲和师父的期望。”

微风起,曾云渐开,一束阳光洒落,正照在那座孤坟上。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五)

“师兄,师父给你起的名字是不是有特别的意思?”

“师父带我离开江州时,走的是水路,颠簸了好久也没到岸。我着急,问掌船的爷爷这船要到哪去?掌船的爷爷笑着回答我说:‘那得看你想去哪儿’。我那时不解,便看向师父,师父只拂了拂胡须,哈哈笑了,然后说:‘从今天起,你就跟我姓叶,叫做问舟吧。’”

“所以,“问舟”问的是归途?”

叶问舟莞尔一笑,回首看向那碧波荡漾处。

“还有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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