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晕倒风波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太医院最终也没查出朱厚励有什么隐藏的疾病，于是朱厚励又回到了他每日早起问安，白日苦读，晚间随父皇学习政务的状态中来，唯一不同的是他跟父皇申请，把值守禁卫校尉李远山调了过来，每日里陪自己跟随大学士周理学习功课。
这一日，乾清宫内一处书房中，一阵鼾声突兀的响起。
“啪！”正酣睡的李远山脑门子又挨了一书脊的声音，“哈哈哈哈……”望着李远山脑门上那一条红色的印子，朱厚励不厚道的笑出了声，“啪！”转眼朱厚励脑门子上也挨了一下。
“斯……”朱厚励痛的差点跳起来，年过五旬的周学士眼睛一咪，手中的书一扬，没法子，朱厚励老实坐下了——尊师重道在哪个朝代都是天经地义，更何况在这学术氛围浓厚，连皇帝都要给各山院的院士行礼让座的年代。
周学士乃是本朝史学大家，为人刚正不阿，门下学子皆为朝中御史或为宫中起居处记述史官，别说教训太子，皇帝犯了错他照样撸起袖子就骂，偏生此人生的好皮囊，脸庞清秀，五缕长须，身高伟岸叫人一看便生尊崇之意，加之此人行身之正，私德从无污点，克己律人，乃是嘉靖皇帝时期海刚峰海瑞一般的人物，他自己也一向以海瑞为榜样，从政多年，不论意见不合者或是同道中人，都得竖起大拇指夸一声——周刚峰！
“我刚刚的问题是——对收受贿赂的沿海各司如何处置？你们谁来答我？”
周学士扬声问道，可内心实在不认为这两个小子能给出什么好答案来，只不过今日里来授课之前和礼部的老友就国事又吵了一架，心里实在是压抑的紧，只恨不得让这两个小子答非所问，自己好找借口甩手回家反思当下国朝局势才好。
想来国朝创立至今已有六百余年，已是又到了百年求变的关口，国威浩荡，诸国雌伏，自治平朝锁国至今，国力日渐强盛，然诸夷及宗藩属国跳梁小丑觊觎之心不死，自治平朝至如今，西洋诸夷在沿海窥视探查之案频发，诸国争斗不休。更有朝鲜、安南、中山等属国年年上书泣求朝贡叩见天颜。
现如今，国朝经济疲软，士、农、工、商唯有从事海贸的商贾赚得盆满钵满。内阁六部之中，开海与锁国两派每日争吵不休，军方与权贵每日里嚷嚷要开海出去打服诸国，叫他们年年上供赔银，文官体系却希望继续锁国，保证先进技术不外流，力求消除国内矛盾，拉动国内需求，增加就业人口。
周理明白，不论哪一边都不是最好的方法，打仗意味着死人，将国内矛盾转嫁诸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是君子的做法，再说了——以军方和权贵的性子，打红了眼，海外诸国还能剩几个人？怕是连渣滓都会吞下肚子。
可不开海，国库空虚的问题还是没法改变，大明这几十年来一直以军工企业和技术研发来带动民生经济，其实就是用皇室的钱来给国朝输血而已，现如今国库空虚，哪还有余力再搞什么大型项目来刺激民生。
“唉……难、难、难！”周学士长叹一声，脸上的法令纹愈发深邃。
一个不合时宜的变声期男低音响了起来——“这有何难！以都察院为首，联手东西两厂，召告各沿海司，立下限期，划下处置金额范围，限期内主动投案的官员且贪污金额在处置金额下的无罪，超过处置金额以上的视情节定罪，主动配合督查工作且协助抓捕首恶的，重罪减轻罪，超过限期仍不投案的，或者对自己财产情况不能说明来由的一律重处。”
“噗……”周学士刚喝到嘴里的龙井一口全喷了出来，瞪眼望着在那洋洋得意的朱厚励，彻底的呆住了。
“还没说完，呐！你接着听——再由沿海各地锦衣卫提辖司千户所成立地方清廉公署，每日里只查沿海各司各层级属官收入来源，对各级属官要求财产透明，对不符合财产收入且不能说明情况的一律严查，涉及案情金额的两成用于各清廉公署奖励，各清廉公署直接对都察院报备工作。”
“这是你想出来的？”周学士颤巍巍的指着朱厚励。
朱厚励眼一翻，恨不得手上有把折扇扇两下显得自己足智多谋才好，接着朗声说道：“国朝养仕不易，再说了人皆有贪念，有些人是一时糊涂，对这类官员还是得想办法让他迷途知返，从而帮助朝廷抓大老鼠，再者建立清廉公署，从根子上去查官员的财产情况，以后这官员就得时刻小心别被人给引诱了，哪怕是家里人也得敲打一翻不敢再收受贿赂了。”
“可这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
朱厚励说到这又压抑了，沉声说道——“官员贪腐，一是自身把持不够，还有就是国朝不能高薪养廉。关键就是这出海贸易获利太大，能在沿海司弄一张船引票就能让海商个个趋之若鹜，沿海各司属官早就被他们腐蚀干净了，可若是能把这些海商导向正途，让他们为国获利才是解决根本的做法。”
”如何让他们为国获利，如何解决这根本！”周学士把茶杯一甩，“碰！”的一声砸到伏案酣睡的李远山脑门上，然后一把抓住朱厚励的手嘶声喊道：“快说，否则老夫参你一本！”
朱厚励汗都下来了，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像是被烧红的铁箍箍住，自己死命挣脱不了，我TM太子啊！你参我一本，我犯了哪条罪过能让你老人家参我一本？造孽啊！
“国朝设立远洋贸易公司，由宗室、内阁六部、军方、权贵共同出资，向四民阶级吸纳股份。在沿海划定泉州、海口、上海、三处通商口岸成立远海市舶司，大明开海！”
朱厚励几乎是呐喊着才把话说完，主要是被周老头抓的手痛，不早点说清楚手臂怕是会断了。
“开海……还是得开海……不对！朝廷出资，四民入股，又不与民挣利，还能把那些自私的海商拧成一股绳，似乎可行……”
周学士慢慢松开了手，朱厚励趁机抽身跑到书桌后，翻了个白眼，露出半个脑袋大声喊道：“都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一帮人就知道出海抢钱，另一帮人就把家里的东西捂得严严实实，就不能把家里不要的东西拿出去和别人换钱吗？更何况我家里东西哪怕是坨屎别人都想要。别人敢不换我就打他，打到他换为止。”
“比喻不是这么打的！”周学士一边跺脚一边痛心疾首的骂道：“崽卖爷田不心痛，败家子！”随手抄起一本厚书就要过去用书脊敲朱厚励。
朱厚励脸都白了，一矮身躲到书案下，高声辩解道：“老大人，我不是说卖家产，我意思是说把家里种的米啊，养的鸡啊，鸡蛋啊，拿去和人换钱，有了钱我就再买猪崽、买鸡崽、买田地，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别人要是不买我就吓吓他，或者卖给其他人就是了……”
“我知道，但是你不学无数，说话语无伦次，油腔滑调，那里像个一国储君，我这是为陛下，为国朝打你！”
“啊呀……！”“啪！”“老大人，我错了，我以后说人话……”
“呸！不当人子，满口胡言乱语，看打！……”
“今日睡得真香”李远山伸了个懒腰从书案上缓缓坐起，梦里还和云南的小娘牵手在漫山的山花里奔跑嬉戏，实在是难得的好梦，若以后陪太子功课都是这般舒适，怕是打死都不回值守处了。
“不对！”身下感觉凉飕飕的，一股寒气顺着李远山脊背直穿脑顶，黑金钢忍不住打了个寒蝉，抬眼望去，自己竟然在一艘小船上，小船正在一座小湖的湖心慢悠悠的飘着，天上繁星点点早已入夜，四周还有蛙鸣阵阵，微风吹得小船在湖心晃悠，自己居然连同书案被人一同搬到这小船之上。
“高手！一定是高手……能趁我熟睡之后将我连人带书案搬到这小船之上，还放波湖中……要取我性命岂不是轻而易举？”
李远山想到这汗如雨下，也不敢随便动弹，怕这高手就在周边取他性命，可自己又不会水，船中也没有船桨，要是一直困在这谁又能去保护太子呢？
李远山心急如焚，突见书案上有一纸条，急忙拿在眼前一看，顿时如五雷轰顶，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直冒，连乌黑的脸色刹那都白了许多。
笔迹歪歪扭扭，只写了一句话。
“李远山，老子和你没完”
落款：朱厚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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