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监牢内,张为一脸平静的端坐床上,望着这不足六平米的牢房——虽小,可也干净整洁。
旁边囚室关着武阳候秦敢,自打他们自首入狱后,秦敢每日里唉声叹气,不停的在房内来回走动,整日里一声不吭,两人到今日也没什么话语交流。
“别叹气了,又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张为放声笑道:“你我二人虽然犯下滔天大罪,可平日里行善积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哈哈哈哈……”
“唉……”闻听的秦敢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当日随你做下这事就没怕过,可事到如今,说不后悔也是假的。旁的我自认对得起良心,可一想到家中族人从此也要受牵连,连祖宗都要蒙羞,心中确实不好受啊……”
又听秦敢说道:“当日事发,我自知在劫难逃,但真的进了都察院又觉得从此可以放下心来,倒也睡了几个安稳觉,只是……唉……”
秦敢仍在叹气,张为却一脸平静,眼中目光森然。
突听门外走廊牢头高声喊道:“罪犯张为、秦敢开锁带出,太子前来问话。”
立刻听得秦敢压抑不住的激动叫道:“太子来了,太子果然来了,哈哈哈哈……”
都察院监牢探视间内,朱厚励端坐靠椅之上,对面秦敢低头危坐,张为仍是目光如炬,虽然胡茬满脸,却一脸不卑不亢。
朱厚励翻了个白眼,很认真的说道:“两位大傻子,你们好!”
“噗……!”旁边的勤事房小旗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点真低!”朱厚励翻了个白眼,对着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傻子把朝中诸位臣工当傻子,结果两个傻子连累了一帮傻子,还让一群傻子把你们这群傻子弄到这么个傻地方,可怜我还得跑来看你们这两个傻子有多傻,唉……我也是傻!”
“太子殿下,我们死有余辜,可…可…委实放心不下家中妻儿老小,我们…我们有苦衷啊……”
进来这段时间,秦敢原本那股慷慨赴死的血气早消磨没了,听得朱厚励还有心思拿他两开玩笑,一下忍不住,竟哭出了声来。
朱厚励对身边的侍卫说道:“你们去外面守护,不叫你们不准进来。”
侍卫无奈,转身出门守护。朱厚励不动声色的看着张为,只见他面沉如水,眼中古井不波,端坐如常。
朱厚励用手指尖敲打这桌面,“扣扣”声中却又不急着问话,待心中寻思的差不多了方才沉声说道:“有两个傻子,自以为聪明绝顶,总觉得这朝中无人,眼看着朝廷对开海之事争论不休,一直没个下文,于是自己拉拢一部分人,私下走点沿海司的门路,用谎报货物数量和出关频次法子来赚点小钱。”
“那些走海贸的商人求之不得,他们每年出关次数有限,这回有人可以给他们打点官场人脉,自然可以多备货物赚钱。”
“原本他们一伙只有十几个人,慢慢的沿海司上下各级官吏,甚至连海军部临检军户所都牵涉了进来。这帮人有了钱,地方上一些作坊和工厂也有了生意,慢慢的,要开海的人和声音就越来越大。”
“而一旦开海,这帮人获利最大。现成的产品,现成货物销售渠道,海外诸国需求巨大,他们还能扩大生产,即便有国内竞争也不怕,因为他们早就把持了那几个外国的代理商,从这几点看来,这两人不傻。”
张为听到此处,朝朱厚励一拱手说道:“多谢太子夸赞。”
朱厚励一笑,洁白的牙齿衬托着嘴唇愈加鲜红,眼波一转继续说道:“只卖民生物品,不卖军事技术和民间发明专利,不傻!”
“用少数人的富裕来扩大开海一派的影响,不傻!”
“赚来的钱用来投资新兴创业项目,投资工厂作坊维持生产,捐献养济院,不仅不傻,大善!”
朱厚励说一句,张为就点头谢一次,脸上神色渐渐有了些光彩。
边上秦敢也慢慢的挺直了腰,脸上逐渐有了希望。
张为此时爽朗一笑道:“太子做的好功课,我二人所作所为,俱在太子法眼。”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白,还请太子解惑。”张为一拱手,脸上一脸轻松,“太子为何怀疑我等,是什么时候安排人调查我等,或者是皇上什么时候安排的?既然查出我等触犯国法,又为何多此一举让我等自首。”
“我让勤事房查的,大概九月初就开始查了,是我去秦敢府上转了一圈后开始的,父皇并不知情。”手指扣着桌面,朱厚励微笑着回道。
张为眉头一跳,却又很快平复下来。
秦敢听到此处,方知道那时起就让太子起了疑心。
“为什么叫你们来自首,主要是觉得你两是个人物,想给朝廷留下两个傻子罢了。”说道此时,朱厚励翻了个白眼,只是他这俊秀的样貌,翻白眼委实有点让人恨不起来。
“哈哈哈哈……太子说笑了,我二人确实是傻子,当不得太子看重。”张为突地抬头笑道,只是身子都笑得抖了起来,带的腰间的锁链哗哗作响。
“够了!张为!”朱厚励立身而起,门外侍卫正欲冲进来,朱厚励摆手阻止。
秦敢顿时跪伏于地,唯独张为仍端坐座位之上。
“你自认为这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吗?你以为只有你们在为这大明呕心沥血吗?”
“臣不敢……”张为低头拱手说道,只是话语间平静如常,丝毫不见惶恐之态。
“你们要开海,可开海就能解决大明当下的困局吗?我大明国土广阔,拥七万万子民皇皇大国,军事领先诸国百年,科技领先诸国百年,经济领先诸国百年,诸子百家,争奇斗艳,何处不是领先诸国。”
“可大明已经锁国百年,这百年之间,我们虽然日新月异,可海外诸国难道就没有奋起直追?你们倒是和海外打过交道,我来问你,他们今日是否也如我大明一般,奋发图强?”
张为此时面带疑惑,往日里太子何时有过这般精明,当下回道:“确如太子所言,海外诸国虽然较我等差距甚远,但不乏仁人志士想要励精图治的。”
“我再问你,我大明若今日开了海,如何疏导四民之心、如何建立外交立法、如何掌握外交原则,如何建立海关机制、如何操作往来金融、如何划定海疆范围、如何恢复朝贡礼制、如何挥兵作战、如何培养往来通译、如何传播文化、如何防控诸国间谍……?”
“这些问题,你今日如果答的出来,我便向父皇请旨,立即开海!”朱厚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腹之中微微得有些气喘,脸上也泛起红潮,当下只是瞪着张为,只恨不得两巴掌扇醒他才好。
“这……”张为目瞪口呆,头上冷汗直冒,张开了嘴却不知如何答起,往日里只知道要开海便是,只以为大明物产丰饶,将大明的丝绸瓷器往海外发卖便能获暴利,何曾想过这般复杂。
“今时今日,只怕你开海一派众人除了高喊开海之外,又有何人想过如何开海,又有几人想过如何以开海来解决大明今日困局。”
“即便你开海派每日里行善积德、救济孤寡、帮扶穷人、到头来又救得了几人?”
闻听此言,张为只觉得脑中如玻璃般碎成一片,原先自己所坚持的,所困惑的,今日里全都砸的稀碎。
张为原本平静的脸上此时已然扭曲不已,此刻嘶声咆哮道:“想不到,想不到……我等原自以为对的,今日里才知道错的干净,哈哈哈哈……十几年筹划,今日里才知全是白费……”
年过四旬的秦敢跪在旁边听得全然懵了,他平日最佩服张为,可今日听朱厚励所言,方知他们以前错的离谱,此时呆呆望着朱厚励,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可却浑然不觉。
门外的侍卫又待进来,朱厚励仍是摇手不准。
“哭够了没有?”朱厚励此时也觉得累了,坐在靠椅之上,对面前两个疯子一般的中年人徐徐说道:“你二人若是疯了,以后开海的事我找谁帮忙去?”
此时扑在地上嘶声痛哭的张为忽地抬起头,脸上眼泪鼻涕一把,却又嘶声问道:“太子何意?”
“你们不傻,只是许多事情没有理顺思路罢了,开海不是目的,让大明百姓安居乐业,让大明能千秋万代的成为世间强国,才是根本啊……”
闻听此言,张为虎目泛泪,朝着朱厚励直挺挺的跪下,五体投地拜倒,高声喊道:“臣不敢求生,只求速死,为后来者戒……”
“唉……”朱厚励长叹一口气,附身将他扶起,神色庄重肃然,缓缓对张为说道:“今时今日,死一个人又能如何?若是这必死之人能认清往日过错,忍辱负重的活下去,纠正以往的错误,这才不愧是君子啊!”
张为再跪,脸上俱是悔恨之意,此时已然哭的不能言语。
秦敢已然呆住,往日里最佩服的人此时正哭的像个孩子一般,认识几十年来,何曾见过张为这般场景,目光望向太子,只觉得太子身上似乎蒙了一层白色的光芒一般。太子虽是十几岁的少年,却有着他们没有的远见卓识。
秦敢的眼中泛起了活着的希望,心中的火焰慢慢的越烧越旺——活下去,秦敢对自己说道,哪怕是忍辱负重的活下去,一定要活到太子登基,带着大明一往无前之时。
可是……真的能活下去吗?秦敢抬头看向窗外的的巍峨大厦,那是皇宫的方向,都察院会让我们活下去吗?禁海派能让我们活下去吗?皇上想让我们活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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