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氏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有字,她为什么笑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难道自己抽中了?
他抽中了。
古氏儿半张着嘴,呆立着,生活第一次让他感到如此不真实。
没有人说话。
他们开始离去:大哥第一个离开房间,他还有作业要写,然后是大姐,她静悄悄的走出去,依旧攥着那张空白纸片,二哥也从角落里站起来,他看了古氏儿一会,似乎是想说什么,可他什么也没说,离开了房间,而妈妈早就躲去了厨房。
“爸爸?”好一会,古氏儿才开口,爸爸当然不会走,不过也快了。
“嗯。”又好一会,那个男人才回应了一句。
“很疼吗?”古氏儿背对他站着。
他很想说不疼,他很想说忍忍就过去了,然而他说不出口。
真的,真的很疼。
“我的儿子。”他用低低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我的儿子。”
古氏儿知道,一切希望都破灭了,自己的人生——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两个字的可怕,也结束了。古氏儿一点一点挪动脚步向房门,向远离自己父亲的方向走过去。
“我去睡了,爸爸。”走到房门前他说道,“明,明天还要上学。”不等他的父亲说什么,他就已经轻轻的关上了门。
古氏儿依着门倒了下来,瘫坐在走廊里。他想哭,可又哭不出来,那是一种极难受的心情,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死了,只剩下一副能动的驱壳还留在世界上。
他呆呆地望着前方。
黑漆漆的走廊上还有一个人。
她一直坐在走廊那一头的安乐椅上,仿佛从古氏儿他们家搬到这的时候起,她就坐在那了。
她永远是一副没有生气的表情,像一幅没有颜色的画,也像是一尊破落不堪的木雕。
她看着古氏儿,古氏儿也看着她。
按照道理,他是应该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外祖母好”。然后那位坐在安乐椅里的老太太会用鼻子发出一声苍老的回应以显示她对自己这年幼外孙的喜爱,随后古氏儿才能回房间上床睡觉——只是今天不同,从他们聚到房间里开始,就没人有这闲心来理会这位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她被晾在了一边。
可她并没有因此生气,也没有离开,只是继续这么静静地坐着:她听到了屋子里自己女婿的悲鸣,听到了自己外孙女的咆哮,看见自己的女儿捂着脸从房间里出来——发生的一切她都知道,可她什么话也没说,仿佛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时间在她身上刻下了很深的烙印,而这个家里发生的事,不过是她这辈子所经历过万千悲剧当中的一个,小小的一个,不值得她一说的那一个。
只是她看着自己最年幼的这个外孙,他才十岁。
十岁啊。
她想起自己十岁那年,世界还很和平,没有战争,人们工作、回家,活得很有规律。
于是她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手摁着窗台慢慢站起来,然后用一种老年人特有的缓慢步调向古氏儿走过来,走过走廊的一半然后向右一转,如同她每天做的那样打开自己的房门——那是一个小隔间,里面的灯光顺着门缝漏出来,照到她的脸上,她在门口顿了顿,似乎像是在摸索着什么东西。
可古氏儿分明看到,自己外祖母的嘴动了一下,然后他很快读出来,自己的外祖母是在说:“逃吧。”
逃吧!
她走进自己的屋子,关上门,走廊里又是黑漆漆的了。
古氏儿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回到房间后,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背对着房门倒在床上,眼睛却是一直睁着的。他努力和困意做着斗争,一边调动起自己所有的听觉神经留意着房门外走廊里的动静。
有人静悄悄地走过去,是姐姐,前半夜她已经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走了三趟,每一趟她都会在古氏儿的房门前稍稍停留一下,刚才她甚至伸手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古氏儿当然不会锁门,不过她也只是转了一下门把手,并没有把门打开。
自己的大哥走过一次,脚步很急,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看来他只是去上厕所的。
他又熬了一会,看看闹钟已经是后半夜了:是时候了吧?
不,再等一会。
果然,姐姐又来了。这次她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然后从这条缝里观察屋子里的动静,古氏儿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一只脚露在被子外面。姐姐轻轻唤了一声:“古氏儿?”
古氏儿听到了,他当然不会回答。
然后姐姐静悄悄地走进来,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帮他把被子掖好,又静悄悄地走出去,关上门。
古氏儿听着脚步声离开,消失。
他的心软了一下。
也许这就是自己的命运吧。
也许自己不该走。
也许自己该留下来——就像爸爸一样。
可他想到自己的父亲,想到他受折磨的日日夜夜,想到那个坚强的男人是如何惨叫着、哀嚎着满地打滚的。
眼泪无声的落下,沾湿了自己的枕头。
走吧,走吧!逃吧!
那是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他缓缓从床上坐起来,然后贴着墙壁去听隔壁屋子里的动静。
没有动静。
是时候了:他慌张地穿好衣服,摸着黑走进走廊,楼梯就在前面三米的地方,下楼梯就是玄关,穿上鞋他就能出门。
只要走出门,他就能彻底的从这个家里逃出去了!
自己的外套还在衣帽架上放着,应该戴一顶帽子的,他一边穿外套一边懊悔地想,天就快要凉了——还有钱!他忽然想起,如果自己没有钱那哪都去不了啊,也许应该上楼拿上自己的那点积蓄?
他犹豫着,却听到有声音从走廊里传来,是人走动的声音,古氏儿害怕极了,在黑暗中他贴紧墙壁就这么站着,一动也不敢动,他不敢想象自己被抓住之后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所以他不能被抓住。
不管了,只要逃出去就行,只要离开这里就行!这是他逃离这冰冷旋涡的唯一机会啊!
凌晨三点的风有点冷,可吹在身上一点都不会痛。
古氏儿站在街头,他身后那栋住了五年的破旧公寓在沉睡着。他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家,然后走进小巷,那个小小的身躯逐渐被黑暗吞没。
去哪呢,这是最迫在眉睫的问题。
这一次古氏儿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离家出走——离家出走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存在妥协、存在原谅的可能性,但他这是在逃离,逃离是不可能准备再回去的。
既然是逃跑,那自然是逃得越远越好,逃出大都会。
大都会四面临海,是一座海上孤城,所以如果打算逃出大都会的话,那么走海路应该是最好的方法。
打定主意,古氏儿就朝着三号区的码头走去。
港口、码头,这些都是古氏儿熟悉的。三号区因其地利条件,拥有大都会最好的货运码头。老远就能看到林立在码头上的那一排排吊机正在繁忙地工作着——就在整个三号区都在沉睡的时候,唯有这里是醒着的。
古氏儿从近道往码头赶,他琢磨着也许自己能搭上一条船。可那些船上都有船长、大副、水手等等一大堆人看着,虽然有些人自己也曾打过照面,可是不见得他们会认得自己,即便他们还认得自己,那自己该怎么向他解释呢?说自己要离家出走?那肯定是不行的,肯定会被送去警察局,然后警察会叫妈妈来领人。说自己是出去旅游的?恐怕也不行,这句话太没有说服力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样的社会经验,他不过是在模仿着从电视里看到的一些情节,并从那里总结出自己的行动方案。这时他的脑子还是热的,是晕乎乎的,还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危险,还不知道世界有多么危险。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犹豫,他放慢了自己的脚步,此时他正在别人家的屋顶上走,从那里走没有旁人会打扰到他,而且因为他年纪小,分量轻,走起路来也不会引起什么响动以惊扰到房子里的人。
路上的人却比一个小时之前要多了不少,当然不是那些巡逻的警察和城市里的夜游人,都是些随着货轮靠港上岸的水手。水手在船上能起到不小的作用,他们懂得船更懂得大海,叫一条船从一个港口穿越大海大洋航行到另外一个港口,全要靠水手们齐心协力。可船一靠岸他们就轻松了,船上的货物会有吊机卸运上传输带,再由传输带分装上车拉走,也就是那些港口的文职人员以及船上的押货员要忙些文书方面的事情,这帮水手就趁着这点时间上岸逛逛。
如果船只停靠的时间短,他们会抓紧时间去一些专门为他们这种人服务的店里购买些平时生活要用的东西或是带回家去的小纪念品;如果船只停靠的时间长,他们就会到处去找乐子——当然,他们不可能离开港口太远,法律决不会允许。
直到古氏儿在房顶上能清楚地听见底下水手的闲聊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离港口不远的地方了。他向后望了望,自家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古氏儿停下来静静听那些水手们在说什么。
“今晚就要走,这趟活也太赶了。”一个水手抱怨道,“诶,你帮我拿掉点东西,我都抱不下了。”
“自己的东西自己拿着,”另一个水手没好气的说,“谁叫你有钱没地方花,买这么一堆破烂玩意。”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