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可是，这座荒山岗上莫说仙人龙属，便是连些山精野怪也罕见。
就连打柴的樵夫也嫌它干瘪，宁愿去那些有野狐猛虎传言的深山里碰运气也不愿意来这座山上费工夫。
每每说起，就叫它荒山岗，荒的老鼠攀在山岩上都得打出溜滑。
可是，就是这么一座光秃秃的山，山巅如人害了瘤子一样鼓出来一块大石头，怪模怪样的插了根棍子。这一立就是几百年。
明晃晃插着根旗杆样的棍子当然不是没人看见，荒山岗虽然荒凉，但是隔着不远就是赫赫有名的黑风山。
传说那黑风山曾是观音坐下黑熊护法的得道之所，早些年还有座观音禅院，相传灵验，香火鼎盛。
只是好景不长那座禅院叫一把火烧了，新建起来的禅院归了个叫灵虚子的妖道，丹道高超，平日里妖风仙云往来不辍。
那些过往的妖魔外道，自然是见过这根棍子的，但是这根棍子跟那石头一起叫灰蒙蒙的一层石壳子包裹，混成一体。
虽隐约在能看见些龙纹凤篆，却也无人识得，只当又是件闷屁了的宝贝。
偶尔天有雷鸣时，棍子便会挨几下，不痛不痒只是多几条浅浅的纹路。
日久天长，那些浅浅的纹路逐渐变多变深，突地就在今日。
没有预兆，也没有啥惊天动地，神震鬼泣的动静。
一阵凉快风吹过，石头像是见了凉水的热鸡蛋，咔咔的开了几个裂。
再一晃就看见一只石猴抱着根两头有云纹，中间色如乌铁隐约能见星纹的棍子，从荒山岗的山巅一路滚到了山脚下。
神态狼狈的石猴落了地，疼的龇牙咧嘴，骂骂咧咧的回过头踹了荒山一脚。
可惜荒山岗，走了他这块石头，连点灰都续不住，除了他正踹的地方多了块脸盆大小的裂纹，荒山岗还是那么个山岗。
少了那块怪模怪样的石头和棒子看起来顺相了不少。
石猴却是不饶，举起乌棍一挥，棍子竟是长的比荒山还高一些，又是重重抡下，碎石横飞之间，荒山岗硬是被砸矮了一尺。
石猴得意，手持棍子一晃，将那跟乌黑棍子变得绣花针般大小塞入耳中。
末了对着边上山泉照了照。
只见那石猴，通体毛发灰白，四肢匀称宛如人形，双目赤红凶光暗藏，双手似爪戾气充盈。
精气不显，灵光不现，远看一猴头，近看真魔胎。
石猴却是自觉良好，在水泉前来回扭了好几遭身子，发觉自己少了件衣服。
本能般的一转，施展变化之术，再看时已是穿上了一件蓝色大袍，勉强遮着身子，行走之间衣服上还时而出现孔洞。
若是有修士看了便知道，这是法力神通没练到家，导致变化之术不稳的缘故。
“妙妙妙，这便遮了廉耻了。”石猴自得道：“只是不知这又是什么地界，方才从山上滚下来时看见远处有大片妖云遮蔽，我即是石头里出来的那想必也是个妖了。”
“那处妖云那么雄壮，必是个妖怪的好去处，不如暂投过去，寻个修行正法。待到日后修炼有成避过三灾便能长生逍遥，也不枉我活这一世。”
主意打定，石猴摘了根草藤把那变出来的蓝袍子收紧，冲着黑风山的方向走去。
那猴子虽然刚刚出生，但是那林间辗转腾挪却是极为如意，而且身上煞气腾腾，那些喜欢阴人的毒虫也不敢骚扰，一路上横行无阻。
不多时，到了一处山岭，只见四周尽是枯树败草，明明太阳还在正中，林子里确是阴气森森，入耳只听见老鸦的凄鸣，脚下踩着的也不止泥土，时不时的混着些断骨残躯。
当真是鬼气森森，阴罗恶地。
石猴停在了林前，倒不是说他怕了这个瘆人的景象。
而是他隐约听见有人招呼他。
果然，石猴站了没多久，从他刚刚走来的方向，一只个头约有五人高的巨猿一路横冲直撞的闯了过来。
“小贼休走！”
那巨猿看着石猴停下，气力一沉，纵身一跃，竟是从百丈之外直接跳到了跟前。
而那落地时产生的冲击，硬生生的把入口处的枯树毁去大半，石猴也被波及不过并无大碍，只是身上的法力衣衫又虚幻了些。
石猴看那巨猿腰间像模像样的系了块布，武夫的样式，还有条皮革的腰带。
又见它，全身黑短硬毛，唯有头，手，臂，尾，毛发洁白柔顺，晶莹光滑。
知晓这是走炼妖体路子的猿妖，而且道行不浅。
待得白猿平复，未等其开口便拱手道：“这位施主，小弟这厢有礼了，不知这里是什么地界，远处那乌云密集之处又是什么地方，小弟初到贵地不知山门高低，宅院深浅，还望担待。”
“此处是老鸦岭，原本归个骨肉返生的行尸所有，不过前些日子有个过路道士看着稀奇把她掳去做妾了。不对，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小贼，把我宝贝还来！”
白猿看着粗莽，实际修炼有成的妖修有几个是没有脑子的？真没脑子的早入了富贵人家的私库药房了。
只是刚刚被那石猴一通抢白给怔住了，此刻回过神来冲着石猴说道：
“你这猴子也是古怪，喊人施主却自称小弟，还文绉绉的，莫不是个假和尚养着的猴崽子偷看经文成了精？看你法力单薄应当也是开灵不久。”
顿了顿，又道：“你不知黑风山，应当是外来的小妖，看在同为猿属的份上，你将我宝贝还来，我不怪罪，还带你去拜那黑风山的山门。
那灵虚道长可不是随意都能见到的，也是我白首猿数十年前为他寻到了株灵药，有些香火情。
能帮你谋个值司，也算是脱了野籍，去的了人间城池，食人享乐，修养寻法，诸般美妙，届时自知。
你若是硬着不交，非要匿了我那宝贝，嘿嘿，我一拳下去，将你四肢打成一团，叫你骨肉成泥！”
石猴恼怒道：“休得胡言，我方方才化身开灵，清白的狠！这周身上下连衣服都是变化出来的，要说有什么东西，便是这根烂草藤，怎地？这草藤子还是你家的？”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贼，你身上有我那宝贝的气息，荒山岗上亦有你的踪迹。定是我那宝贝棍子出世时叫你捡去，使了术法收在身上。
速速还来，我当你无心之失。”
“棍子？”石猴一听，咧开了嘴，伸手从耳朵里将那根乌黑的棍子抽了出来，迎风一晃成碗口粗细。
“你瞧瞧，莫不是这一根？”
“正是正是，我守了这座荒山百年，终于是叫我等到了。合该是我老猿的运气，这件宝贝没闷屁了。还不速速还来？”
白猿看着石猴手中那根乌棍变化自如，知晓是件如意的好宝贝，愈发焦急的索取。
“哼！你这老猴子好不讲理，这棒子是我自打石胎里带出来的，与我性命一体。如何成了你家宝贝？”
“啥？你是那石胎化生的天灵？”白猿错愕一下，便大笑道：“脱裤子放没味屁，你若是刚出生能懂得变化之法？能开口说人言？能知道不能裸身见人？
便是你法力天生，未经人事如何能知礼义廉耻？更何况，这荒山岗穷山恶水，如何能够韵灵造化，让一怪石成精，还是成了猴精？”
寻常妖物成精，先明事理，不再浑噩，后锻橫骨，口吐人言，勤习幻化，方能潜入人世，模仿修行，若是顺利便能成精怪。
精怪即成，需求道法，刻苦潜修，积攒法力，少说也要三四百年的光阴才配叫做妖。
而那石猴，生下来便是口吐人言，法力傍身，行为举止有度，只是碍于自我障，让石猴未曾发现自身的与众不同。
如今让白猿提醒，心里也是变化莫定，一时没有说话。
白猿见状长叹口气，紧了紧腰带。
“我原先看你还是只老实猴子，想给你找条吃人修行的正路，没想到你也是个被宝贝迷眼的。
罢罢罢，下手轻点留你一口气，也叫你日后晓得轻重。”
说着，那白猿便冲杀了过去，石猴见状也不在思考，棒子一挥迎了上来。
两人斗在一处，白猿果然是修行精深，一身巨力惊人，爪一挥摧林裂石，脚一跺大地震颤。
又那一身毛发，黑毛粗硬如甲胄傍身，白毛看着柔软实则比起黑毛更多了韧性。
又曾入人世拜入武馆修习，学得一身的武学本事，横练功夫。
而那石猴也是不凡，生平第一次和人交手，棍子傍身如臂使指般的痛快，长短变化，挥动间隐有风雷之声。
招式烂于心，架势融于骨，血肉撑得道场，打的三清掩面佛祖奔逃。
虽然气力劣势，但是一身技艺更为精湛，而且胆量雄壮，打的老猿那是苦不堪言。
爪来棍去之间，两个人身上伤势不显，倒是这一片老鸦岭的枯木林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大片的林木如稻草般一茬茬倒下，地上被老猿砸的尽是地陷深坑。
几个还未成气候的行尸挣扎着想爬走，被那四溢的拳劲擦过就成了肉虫，乌黑棒子再一碾就成了肉泥，而那些白骨的架子早不知何时成了齑粉。
“哪来的小毛猴，一身耍棍子的功夫如此了得怕不是几百年的功夫，法力偏右如此单薄，真是怪事。”
老猿在心底思索着，而那石猴已经打出了凶性。
双眼瞪圆，凶光四射，一根乌黑棒子挥舞的愈发快了，而且一招比一招狠，一式比一式险。
老猿身上少顷多出几处棍伤，一咬牙，卖了个破绽，左臂硬生生扛了石猴一棍子。
一搓白毛登时化为乌有，让老猿心头滴血一般。
不过，因为这一棒子打的急切，石猴一时收不回力。
老猿狞笑着行拳，右臂高举，如神人擂鼓一般夹着天崩山摧的气势砸下。
轰的一声，从老猿拳接触的地面开始，周围的大地像是面团一般的上下震颤，一直向外传去。
冲击所到之处，高有数十尺的林木像是脆糖棍一般被随意折断。
四下山野之间那些刚刚开了智的小妖玩命般的奔逃出走，却还是被那股无可匹敌的巨力卷入生死不知，气劲足足传了数里，将相邻着的林子都摧毁了好些。
老猿喘着粗气，揉了揉自己的左胳膊。
“这应当是死了，可惜这小子太过难缠，倒是留不下他的性命。
也罢，终归只是个无人识得的野猴子，不知从哪得来的泼天缘法练得这一身本事。
如果不是他气力不济，我老猿今天还真得栽在这。”
此时，老猿所站的地面比起四周已经下陷了三四尺，而越往他的右拳锤击的地方越深。
虽然没看见血污还有乌黑棍子，全以为是被他砸入了地里，弯下腰就要找寻他心心念念的那根宝贝棍子。
就在此时，身后一股恶风袭来，老猿毫不犹豫的往前一扑，却还是晚了些，虽然没有被砸中脑袋，却结结实实的被打中了后背。
之间后辈原先稀疏的白毛，被瞬间砸掉了大半，卸力剩下的威力让老猿呕出了一大团污血也乘势拉开了距离。
老猿扭过头，看见那石猴横着那根让人牙痒的棍子，正站在方才他站着的地方，笑盈盈的看着他。
“好老儿，真好拳法，好武艺，再来一个，大家热闹。”
“死猴子！”老猿气急攻心，当真是运气力道，双手冲着猴子抓来。
石猴也不惊惶，身形一转之间，看见金光一闪，那石猴竟然变成了一只金蝉，活灵活现纷飞自在。
那老猿虽然武艺了得，奈何身躯庞大，周转不灵，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金蝉在他的身边上下翻飞，时不时还化出石猴的影子，气的是三尸暴跳。
“贼猴子，你就只会当只没卵蛋的虫儿是吗？”
“老大哥，这你可就说错了，小弟只是不忍心把你折辱的太狠。所以变成金蝉模样，陪你玩玩，既然老哥觉得小弟跳脱。那也罢，小弟便是受你一拳又有何妨？”
说着，金光闪烁，石猴幻化回原形，笑眯眯的看着老猿。
可怜那老猿，一身苦修的白毛现在已经去了十之二三，胸膛不住的颤抖，气喘吁吁。
反观石猴却没事人一样，只是法力消耗，让那蓝色法衣已经只剩下纱一样的质地。
不过只有石猴才知道，方才真真是险些陷入死地，也就在那时记忆里却多出了几个法诀。
分别是变身，金身，分身，定身四法。
让他能够逃出升天，而现在突得神术，石猴一时有些技痒迫不及待便想着显摆。
故而开口挑衅。
而那白猿虽然心里有些怀疑却也没有不许之理。
两人在林中找了个稍稍平整些的地界，老猿平复了气息，鼓荡着力道，浑身白毛无风自动煞是威武不凡。
只是多多少少有些发秃。
“小猴子，我看你这一身本事得来不易。就这么死了可惜了，不如这样，你将你的棍子给我。老哥我不占你便宜，定当给你一个满意的补偿，你看如何？”
“这就不劳哥哥操心了，小弟这一身本事来的容易的很。倒是哥哥，这一身白毛却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补回来哦。”
老猿恨得牙痒，也不在言语，运足了法力，高高跃起，双手合抱，如彗星一般砸下。
那速度不知比方才那一拳快了多少，气势更是天地之差。
而那石猴却当真不闪不避，金身决一动，浑身化作石像般的模样。
那老猿一拳砸在石像上，能够将一座小山砸没的力道，硬生生没给没他小腿高的石像造成半点损伤。反倒是自己被那反冲回来的力量击飞了出去。
金身状态只是一瞬，石像状态消失之后，石猴便恢复了过来。
看那白猿狼狈不堪的躺倒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神情悚然。
棒子又从耳朵里取出，迎风晃成碗口粗细。
“且住！”
白猿叫到，石猴不明所以的看向了他。
“这位兄弟，老哥比你多修行些年岁，厚颜自称声哥哥。方才没有认出你是仙门恩物，是哥哥眼拙了。这跟棍子既然你这么何用，自然是和你有缘，哥哥这就让给你了。”
“什么仙门，什么恩物？我就是那座秃头山上的石头出生的，什么时候成了仙门的劳什子恩物了？”
白猿苦笑道：“兄弟你就莫拿哥哥寻开心了。方才你那化成石像还有变成金蝉的法门，莫不是法术？”
“你若不是仙门恩物，你我这等妖物如何能够习得法术？”
法术，和术法看似没差实则天差地别。
术法只是对法力的粗浅运用，那些入人世扮作杂耍行的妖物就会一些喷水吐火之类的术法。
其威力大小自然和法力高低有关，高深处，一口火烧山蒸海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骨子里却还是凡俗小术。
但是法术就不同了，同时吐火，寻常妖物所用不过凡火顶天了范点颜色就叫做妖火。
而那些仙家高人所用的，动辄三昧真火，三才之火，连天都能烧出个窟窿来。
法术难得，只有那些真正的仙人才会，偶有传出也都掌握在那些得道高修的手中。
妖物入世谋求修行法门，大多都是粗浅旁门，只要能够御使法力便不错了，像是老猿就是在一家武馆里学到了搬运气血，炼体还真的法门。
如今，看到石猴那变成石像让自己分毫伤不得，自知那是法术。
而仔细想来，方才那石猴变成金蝉也应当不是幻身之法而是真的变化之术，如此想来定是仙门恩物无疑。
说不定还是天庭真仙的恩物，也不知道是谁家里走脱的。
石猴却丝毫不吃这一套，不知为何，听闻这老猿一口一个仙人恩物的，石猴心中如有明火灼烧一般。
双眼里的杀意外显，红光愈盛。
“呸，我这法术生来就会，哪里是什么仙人恩物？明明是个妖怪，说起仙人来却是推崇备至。我看你也是不乐意做这妖怪的，也罢，我就成全了你，送你早日投胎去。”
说着，石猴便又举起棒子，但见那老猿足踏大地运使神通一阵飞沙走石，竟是打算趁乱逃了。
石猴也不着急，嗤笑一声，口喝出一个“定”字。
就见那老猿保持着奔逃的姿势如同被看不见的锁链缚住一样，束在了半空中。
“果然是仙家法术，我命休矣啊。”
老猿叫这法术定住也是吓得神魂大冒，一时之间竟然是抵抗都没抵抗，眼看着石猴将棍子变长纶圆而后一棒砸下。
可怜那老猿，几百年的道行，练就的一身本领在黑风山边上都颇有些名望，此时却就这么横死。
其实，以石猴那浅薄法力，金身法使用都只能一瞬不说还不能移动，那定身法自然是只能定人极短的时间，若是受术人以自身法力抵御更是不堪大用。
若不是那老猿被自己所说的仙门恩物吓住，真的和那石猴摆开车马酣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而现在，万事皆休。
石猴看着老猿的尸体之上，突然钻出了一缕缕的黑气，本能知道那对自己无害，便任由它融入了自身身体。
而随着黑气离体，老猿的尸体也逐渐干瘪，最后化为劫灰，只余下那件蓝色腰围留在原地。
石猴信手取过腰围，往身上一批运起术法，将那腰围变成了件合身的衣服。
袖口收紧，腰有护围，肩有肩甲，着草靴，带僧襟，胸膛展露在外，做三分武人七分游僧的扮相。
石猴自然是发现了自身法力随着从老猿身上吸收黑气也愈发强盛，变化之术得心应手。
在看着那老猿尸体残余，也就运使法力将其浅浅埋了。
打算再去投那黑风山。
恰在此时，又是一声吆喝从远处传来。
“猿兄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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