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赵芸曦又起了个大早，悉心装扮，特意挑了件墨绿色长裙，在白领白袖口的映衬下，墨绿颜色一改暗沉的本质，显得活泼灵动起来，将她颈长肤白的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临待出门时在镜前转了两个圈，她又画龙点睛地翻出一顶浅鹅黄的宽檐编织小帽戴上。
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亦如昨日那般浓重，南方秋天的日晒全然不输夏日，同样的灼热。
吴霆秋没有食言，待到日上三竿，便悄悄带她开车出了门。一路无甚耽搁，不多时车子便开进了戏局大门。
哪成想，吴霆昇因昨晚思来想去、眼前幻影不断，根本未曾深眠，一大清早便叫下人冲了杯咖啡，歪坐在四楼露台之上，高架双腿看着日报。忽然听到汽车发动的轰鸣声，俯身将那两个偷溜出去的身影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小子莫不是有什么谋划？”他即刻返身下到二楼，给戏局班主挂了个电话，让转告三弟，将有北方贵客到访，言辞需谨慎。
下楼正想叫人来给胳膊换药，不经意瞥见那个在自己眼前折腾了一宿的娇小身影，此刻正打开后院门走去草坪。他忙也跟了上去。
相比北方早晨的燥厉之气，赵芸岚极爱这南方早晨的和煦清新，尤其站在那样宽的一个草坪之上，虽难免被露水打湿鞋面，却依旧让人很是惬意。她闭上双目，伸展双臂，仰头微笑，仿佛汲取了天地间的力量，练就了重生的勇气。
吴霆昇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廊道下，静静看着她举行质朴的拜天仪式，忽然想鼓掌吓她一吓，可惜右手不能使力，便用左手在裸露的脖颈上响亮地拍了三下。
果然，赵芸岚一惊，睁开眼见是他，竟转过身直直地冲他走来。“莫不是想撒娇捶我？”吴霆昇以为又是那些俗气女子的固定套路，有些嗤之以鼻。
然而赵芸岚走近他，第一时间便自顾轻轻按压检查伤口消肿情况，全不理会他错愕的眼神。“看来鱼腥草的清毒功效不错，肿已下去大半。”
“你小小年纪，家中也不行医采药，如何知道这些，莫非师从名医？”
“我三哥打小身子弱，时常有个磕碰灾病，往时‘仁医堂’的‘仁医圣手张大夫’是家父的座上宾，闲时常来府上小住几日，我便也见缝插针跟他学了些。内症病因复杂，我才疏学浅不敢妄断，幸而处理外伤还算拿手。”
他此刻很是希望她能抬头看自己一眼，甚至冲自己微笑一下，可她只顾低头检查，并不抬眼瞧他：“记得定时换药，不会影响你日后举枪……希望你日后的枪口，不是冲着我。”
听她这样一语双关，他忽然有些难过，终究还是下手太重，狠狠伤了这小妮子。他原本的确很看不上她这样没有存在感的女子，憎恶到是谈不上。现如今她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个中误会该如何弥补消除才好？他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的笨拙，明明是想拉近示好，却逐之将她越推越远……
吴霆秋驱车抵达时，戏班诸位大佬倌刚练完功，正在擦脸抹汗。
赵芸曦下车时腿有些微颤，吴霆秋见状打趣道：“你今日这一身，嗯……很是新鲜。”她兀自沉浸在将要面见心上人的激动中，并没在意他说什么。
爱看戏的朋友多少明白些戏班的作息规律，早早儿起身练身形基本功、吊嗓子开腔，早午后开始排演，日头西斜准备着上妆，点灯时分戏园子开门营业。
院子很是宽大，看来这戏班财力颇为雄厚。远远望见不少人穿着汗白色练功服三三两两，也看不真切哪个是三哥，吴霆秋便让赵芸曦原地稍待，由他去请三哥过来相迎。
吴霆思此刻正与班主商议新戏《帝女叹》的首演班底，他一直都想启用十分属意的那个小旦角“颜巷生”，奈何班主坚持这场四方城首演仍沿用戏班的头牌旦角“谢春回”，仅松口同意在去宁远县演出时改用颜巷生。
吴霆思见四弟突然跑来戏局，不免错愕：“何事需要你亲自来我这儿，挂个电话岂不方便？”
吴霆秋咧嘴一笑，回身指了指赵芸曦：“瞧见那位一身绿的黄瓜女士了么，人家可是平城远道而来的客人，特地指名要来探你的班。”
“黄瓜女士？”吴霆思眯起眼望去，仅大致看得一个轮廓，“果然绿油油的，头顶还开着花……”
也难怪他眼神不济，自小喜静不喜动，最爱舞文弄墨，一入书中便是整日整日的痴迷，其后伏案潜心钻研戏本，更是眼不离纸，生生熬成了近视，枉费了他那对天生的漂亮招子。
赵芸曦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找寻牢牢印刻在心中的那个颀长身影，后见吴霆秋对一白衣西裤男子指点自己，她便知那一定是吴霆思了，紧张之下站得笔直。他走来了！第一句要如何开口呢，说些什么才能引得他对自己产生好感？
随着吴霆思慢慢走进，那张朝思暮想的俊秀脸庞也逐渐清晰生动，好似比上回见时更清癯了些，两颊有些凹陷，想来应是排戏所累。
赵芸曦紧攥了攥手袋环，不由自主抿嘴润了润唇，抢先上前一步伸出手：“霆……霆思公子，久仰，我是平城来的赵芸曦。”
虽是进新式女学堂喝过几口洋墨水，然而在初次见面的场合，她理应沿用旧式礼仪半躬身示敬，方才好显出大家闺秀的气度，然而她实在太想要握住他的手了。
一旁的吴霆秋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吴霆思倒是十分开明，见女子主动伸手，他便也回以温柔一握，修长的指尖、柔软的手腹、恰如其分的温度，仿佛在鼓励赵芸曦勇往直前。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是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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