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快到了，江久作爲疗养院爲数不多的可以理智思考的青壮年之一，非常有幸的加入了新年采购大军。他们来到了镇上的集市，跟小时候故乡的集市一模一样，他曾经在梦里已经回去过无数次的地方，热气腾腾的包子，卖糖葫芦的小贩，摆放地井井有条的摊位，此消彼涨的吆喝声，待人宰割的鷄鸭鹅。
听到有人吆喝“好看有便宜的的头花……”，江久闻声走了过去，看着一摊位各式各样、五顔六色的头花，这是母亲最喜欢的。年幼的时候，母亲每年从城里回老家过年都会买一朵，有时候没空赶集，她也会让父亲给她买一朵，她最喜欢淡紫色，温暖又明媚，可不只从什麽时候开始，母亲再也没有在过年的时候买过头花了，他也不记得母亲最后一次戴头花是什麽时候。
“小伙子，给女朋友买吗？”老板拿了一个粉红色的头花递到江久眼前“这个好看！小姑娘都喜欢这个”
“我要那个紫色的”江久说
回到疗养院已经是下午了，他们没来得及回去吃午饭，比江久承诺给母亲的时间迟了两个多小时。江久想起自己上次在母亲午睡期间偷偷溜出去过了把酒瘾的事情，母亲醒来发现自己的“丈夫”不见了，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可怜女人，想要割腕自杀，幸亏被韩瑾及时发现。江久接起电话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浑身仿佛置于极寒地带，血液在刹那闲被冻住了，停止了流动。江久回去的时候就看见母亲手上缠着绷带，背对房门躺在床上，韩瑾正握着她的手，小声安抚她。
江久让司机加快了车速，下了车就跑向了母亲的病房，恰好碰到韩瑾从病房里出来，韩瑾做了禁声的动作，江久跟着她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
“阿姨没事”韩瑾见江久神色紧张“她从吃完饭就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你，我看她实在困的不行，就劝她回房间睡了”
江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地上，她看着眼前这个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与她极爲相似的人，有片刻闲恍了神。如果她现在就在自己的身边，那该有多好，他会带着她和母亲去看遍全世界所有美好的地方，尝遍美食，放肆拥抱，尽情大笑。
“江久？江久？”韩瑾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久回过神来，道了谢，转身往病房走去了。
韩瑾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手，知道他又认错人了。
江久打开房门，母亲还在熟睡，轻轻地関上门，轻轻地走到床边，轻轻地坐在了床上。看着母亲红肿的眼睛，明显地泪痕，他知道母亲下午一定哭过了。以前也经常会看见母亲红肿着眼睛，可每次当他问起，母亲就会说是没休息好造成的，后来，他才知道这是母亲在难熬时光里的崩溃时刻。
第二天就是年三十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疗养院的病人几乎都在。与家人团圆这件事在平常时间里对他们而言就是很奢侈的事情，就算是在过年这样的特殊时刻也不会例外。对于外界而言，包括他们的家人，住在这里的人犹如洪水猛兽，躲避不及。
医护人员没有回家，他们正在门口挂上了大红灯笼，门上、窗户上都贴了对联。病人们也在帮忙择菜，洗菜，打扫卫生。江久扫视了一圈都没有看见自己的母亲，突然身后穿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小久”。江久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麽叫他了，在外面他是江久，在母亲面前他也做不了孩子，他在与母亲相处的绝大部分时间里都要借用父亲的身份。江久转过身来抱住了母亲，久久没有说话，泪水从他的眼角滑出经过脸颊渗进了嘴里，他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妈！”
刘秀英觉得儿子好像又长高了许多，她得抬头才能勉强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她感受着儿子的体温、心跳、呼吸，用手轻抚儿子宽阔的后背，就像他还是襁褓中的婴儿一样而不是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
刘秀英回应道“哎！”她早上起来就看见床头的头花，是她喜欢的款式，她问道“妈妈头上的头花是你送的吧，很漂亮，我很喜欢”。江久看了眼刘秀英今天的发型，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是我送的，因爲过年”。
院长今天难得脱下了他的白大褂，穿着件红色的羽绒服，戴着他那副琥珀色全框眼镜，手背在身后，满医院地溜达，江久看到他来了便松开了母亲，问候道“院长，新年好啊”
院长眯着眼睛走进了好几步，才说道“原来是你啊，江久，你还没走吗？”
江久低声笑道“院长，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您还把当苦力用呢”
“啊？是吗？年纪大了，记不住事”院长挠着耳朵嘿嘿笑着，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旁边眉眼带笑的刘秀英，说道“刘秀英，你今天的状态很不错啊”
“院长，新年好啊，我今天感觉好多了，脑袋感觉没以前那麽沉重了，看东西好像也清楚了很多”刘秀英嘴角带笑地说道
院长见她言语清晰，神态自若，再看看江久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知道她已经暂时从过去的苦痛中苏醒了过来。
大家合力举办了一个“小型春晚”，虽然都是些简单的诗歌朗诵，歌舞表演，但是大家很开心。江久也被这轻松愉悦的氛围所感染，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起来。刘秀英将一旁的水煮鱼推到他的面前，说道“尝尝，你最喜欢吃的”。
刘秀英看着江久夹了些鱼肉放进嘴里，有些紧张，毕竟她上次做饭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江久看着母亲一脸期待的样子，说道“很好吃，跟您以前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喜欢吃就好，我还担心味道会不对”江母如释重负地说道，她指着里面的香菇又说“你不是最喜欢吃香菇了，快点尝尝，多吃点”说完就夹了很多香菇到江久的碗里。江久看着碗里的香菇，再看看满脸笑容的母亲，将心里的苦涩压了下去，把水煮鱼吃了大半，
“江久，你在吃什麽？这麽香啊”韩瑾走了过来，坐在江久的旁边
“没什麽，水煮鱼而已”江久放下了筷子
“韩护士，你也尝尝”江母说道
韩瑾吃了点鱼肉，说了几句赞美的话，把江母哄得心花怒放。刘秀英瞥了眼旁边一脸清冷的儿子，收了收自己的情绪，对于韩瑾接下来的话也只是微笑不语。江久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与韩瑾来往有点频繁了，甚至在不经意间把韩瑾当成了她，言语之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少许的温柔。他应该跟韩瑾之间保持距离，不要留给对方任何遐想的空间，维持简单的关系，疗养院护士和病人家属，这样的关系就非常好，也很合适。
“你们看，韩护士和江久好配啊”人群中传来声音“不知道的，还以爲儿子带着媳妇来陪妈妈过年呢”
“是啊，很配呢”
“你看一家三口笑的多开心，尤其是江久妈妈”
……
江久只是听着，对一旁正在说话的韩瑾，也只听着，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是不断往嘴里送着东西。偶尔，会转过身与江母说话，给她夹菜。韩瑾看着母慈子孝的母子俩，知道江久是刻意地与自己保持，就不声不响地走开了。
“你怎麽那样对人家姑娘”江母看着韩瑾失落的背影，轻声斥责道
“妈，你不认识她了？”江久问
“不认识”江母盯着人群中的韩瑾，看了好一会，摇了摇头。
江久把母亲送回了病房，等到母亲熟睡后，他离开疗养院回到了酒店。躺在床上，想着母亲母亲今晚的言行，内心的不安愈演愈烈，她可以认出自己，可以与人顺畅地交流，可以做出水煮鱼，这是他一直都在等待的，可是他好像不仅等到了自己想要的，也等到了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东西。母亲的病好像九连环一样，一环套着一环，解不开，也看不清。
手机响了，是穆清打来的，手机那端传来大喊声“久哥！！！新年好！！！”。江久一脸嫌弃地将手机拿远了，等到声音变小了，他才开口说话“我说，小明同学，你能不能别老是大喊大叫的，老人家的心脏刚才差点停止跳动了，对了，穆清的手机怎麽会在你手里？”。
“久哥！！！”王树明全然不顾老人家的心情，再次大叫道
“说你不听了，是吧？把我送给你的王者皮肤还给我，还有……”江久吓唬道
“还有什麽？”穆清出口打断道
江久听到穆清的声音，嘿嘿笑道“没有什麽”，他算了算，穆清到M市也有好几天了，问道“事情怎麽样了？有进展吗？”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详细情况见面再说吧”穆清说“阿姨，怎麽样了？”
江久深深地叹了口气“能认出我了，也能正常和人交流了，今晚还做了水煮鱼，但好像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新的问题？”
“我觉得我妈只是看起来变得正常了，但其实是出现了其它的病症，具体的情况，我明天要去问问院长才能弄清楚”江久说
穆清挂断了电话，他给王树明发了红包，沈空觉得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就没要。穆清要赶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就没和他们一起守岁了，进房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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