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栖一袭红衣,打破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皇帝被人撞破自家密辛,面容有些不自然,询问慕栖道,“月公主身体可有大碍?”
“无妨,三皇子之事还请皇上节哀。”慕栖对皇帝行礼道,“我刚刚听淑妃娘娘提起五皇子救我一事,我此行前来,也是为了向五皇子道谢的。”
“他为何没救下我三哥,反而救你一个外人。”慕容妍突然跳出来说道。
“白虎袭人之时,人人自危。除了宫中护卫,谁能在此危急之时顾及他人?五皇子侥幸救下我,我感激不尽。你说五皇子没救兄长,你又何尝不是?”
“我射术不精,如何救得了三哥?”慕容妍理直气壮道,好像抢慕栖梅花鹿时,洋洋得意自吹自己箭术好的人不是她一样。
“你箭术不精,不代表在座的皇子都箭术不精,照你的说法,三皇子的死,在座的皇子们都难逃其咎。”慕栖虽然话是对慕容妍说的,却是说给淑妃听的。
“住口!”
慕容妍哑口无言,淑妃却被刺激得站起来,一把抓住了慕栖的手臂,慕栖痛的低叫出声。
淑妃被慕容洵扯开,状若癫狂,大叫道,“是你害死了我的博儿,是你害死了我的博儿!他是灾星啊皇上……”
“淑妃痛失爱子,言行无状,来人!将她扶回钟粹宫好好休养。”皇帝虽然怜惜她刚刚失去了皇子,但也不能容许她在外宾面前如此言行无状,简直有损国威。
“月公主,既然有伤在身,还是回宫休息吧。朕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皇帝揉了揉头,放缓了语气,内容却是不容置喙。
慕栖行礼后离开了,她的到来让皇帝对慕容洵追究暂时搁置了。
刚刚淑妃一把抓住了她受伤的手臂,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只不过她穿的红衣,旁人看不出来。
“你没事吧。”慕容洵扶住身形有些摇晃的慕栖,触手温热。他摊开手掌,掌心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你伤口又裂开了?我去让人请太医。”慕容洵微微皱眉。
“不,请太医会惊动我父王,他知道的话,一定不会让我继续待在大佑的。”
慕栖声音虚弱,却还是笑着。“可否去五皇子宫中处理一二。”
慕容洵神色复杂,定定的看着慕栖,这个像芍药一般艳丽的少女,此时不复光彩照人,苍白的面色平添几分柔弱。
慕容洵心中微微一动,上前揽起慕栖的纤腰。
慕栖只感觉自己突然腾空而起,耳边风声呼啸,重重殿宇自眼前快速飞过,吓得她抓紧了慕容洵的衣服。
几个腾跃后慕容洵闪进了一个偏僻的宫殿,慕栖被不太轻柔的放到床上,方才反应过来,她早知道慕容洵武功高超,却没想到他居然可以无视宫中守卫来去自如,而且,自己刚刚被慕容洵抱了!?
不过慕容洵仿佛公事公办一般,自始至终神色不变,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小瓶子递给慕栖,“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自己上药吧。”
慕容洵说罢便准备离开,被慕栖从后面叫住,“等等,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上药。”
慕容洵脚步一顿,“我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被人知道会损害公主您的声誉,公主上完药便一个人离开吧。”
“可是我一只手不太方便,你帮我上药吧,楼烦儿女不讲什么授受不亲,都到你宫殿了,就再帮我一下嘛。”慕栖可怜巴巴的眨了眨眼。
“真麻烦。”慕容洵折回来,拆开了慕栖手臂上的绷带,入眼的伤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真是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还笑的出来,他上药的动作不自觉的轻柔起来。
慕栖看着慕容洵熟练的上药手法,心中触动,看来他没少自己给自己上药。
慕栖打量四周,发现宫殿中除了必要的用品,竟然连一件像样的装饰品都没有,寒酸得简直不像一个皇子的居所。
“你没有宫人伺候吗?”
“有几个,我不喜欢他们伺候。”
“他们说的灾星,是什么意思呢?”
慕容洵上药的手一顿,垂下的眼中寒凉一片,沉默了半晌道,“我出生时荧惑守心,占星官禀告父皇,说我天生命硬,克父克母,大佑之灾会由我而起。”
说罢忽而一笑,眼中空洞而冰冷,“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可你救了我两次,对我而言是福星才对。”慕栖心中不忍,出言安慰道。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灾祸降临不反思自己的问题,却怪天命,不是很可笑么。”
慕栖定定注视着慕容洵,金褐色的眼中满是认真,“这不是你的错。”
她这么认为吗?
不是他的错……吗?
慕容洵突然放下药瓶,丢下一句,“你自己上药吧。”便离开了。
“欸等等……”
慕栖绞尽脑汁都没想出自己哪得罪了他。
慕容洵走出荒凉的宫殿,阳光刺破云块铺撒下来,把空虚的宫宇盈满,空气中氤氲着紫檀的香味,含蓄而温暖。
慕容洵抬首,阳光入眼,他微微眯起狭长的桃花眼,伸手虚握住清穹上的光辉。
好耀眼,想要去……触碰到它。
慕容洵缓缓收拢手掌,眼神阴翳。
只恨他是不详之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自他记事起,便受尽白眼和嘲讽,宫中人心凉薄,拜高踩低,他堂堂皇子之躯竟至于常常缺衣少食,若不是奶娘王嬷嬷周旋打点,处境只怕更加艰难。
“嬷嬷,母妃真是我害死的吗?”年幼的慕容洵瞪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王嬷嬷心中一恸,摸了摸慕容洵的头,“怎会!殿下莫听那些宫人嚼舌。”
“那他们为什么叫我灾星?说我克父克母,是不详之人呢?”
“那是他们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王嬷嬷笃定道,将慕容洵搂在怀中轻轻拍抚,“殿下是个好孩子,绝不是什么灾星。”
“明妃娘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若不是明妃娘娘买下奴婢,只怕奴婢早就饿死街头了……不管旁人怎么说,奴婢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然而在慕容洵十岁那年,王嬷嬷永远离开了他。
那天正是一年之末,除夕佳节。宫中以金炉燃松柏枝,生烟熏香。四处张灯结彩,红光漫天,一片喜洋洋的景色。
按照规矩,历年除夕宫眷们要依次给太后,皇帝,皇后行辞岁礼,然后大摆霆宴。
虽然那些热闹与慕容洵无关,他好像被皇上遗忘了一般,独自沉寂在麟泉宫。但王嬷嬷却兴致很高,将宫殿内外清扫一番,还剪了几朵窗花贴在窗壁上,原本荒凉破败的宫殿凭空添了几分喜气。
“今日除夕,奴婢去御膳房讨些饺子给殿下吃。”王嬷嬷面有喜色的计划道。
“不必了,我不想吃饺子。”稚气未脱的慕容洵皱了皱眉,语气硬邦邦的。
“殿下不必担心,今日看在节气的份上,奴婢多说几句吉祥话,御膳房是不会难为奴婢的,等奴婢回来,便和殿下一起守岁。”
王嬷嬷知道慕容洵担心自己,笑着摸了摸慕容洵的头,提着漆制食盒离开了。
慕容洵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王嬷嬷,眼见除夕将过,他动身去找王嬷嬷。
他沿着嬷嬷从麟泉宫到御膳房的路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见王嬷嬷踪影。他又抓着路上宫人询问,得到的俱是冷漠不耐的回复,最后一个小宫女心中不忍,向他指了指溶月湖便跑开了。
慕容洵心中一寒,奔向湖边。湖中映照着点点宫灯,水面斑驳陆离。衬着湖心一痕残月,随波浮散。
慕容洵目光梭寻其间,突然瞳孔微缩,他跳下水中,抓住了一个有些陈旧的漆质食盒。
“嬷嬷……”
慕容洵从小受尽冷眼嘲讽,其中不乏他的兄弟姐妹——三皇子在寒冬腊月时让他跪在宫道上,四皇子诬陷他偷东西,将他打的半死。六公主逼他吃下活的蛐蛐……
那时他都没哭,因为哭是示弱的表现,而他总有一天会变强,将那些轻视侮辱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但是,嬷嬷……
她是唯一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人。为了去御膳房讨到每天的吃食受尽谩骂侮辱,冬天将仅有的被褥全盖在他身上自己挨冻,心疼的给他处理伤口,埋怨自己没照顾好他,皇上不派师傅教导他,就去藏书阁借书给他看,哪怕受尽白眼也要赔笑说自己的不是……
而且,她一遍又一遍的对他说,“殿下是一个好孩子,绝不是什么灾星。”
再也没有了,这千层宫阙中,他终于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嬷嬷呜呜呜呜……嬷嬷……呜呜呜啊”
慕容洵发出孤狼般的哭嗥声,映着长空上的残月,凄厉而瘆人。
他要一个一个杀了那些害死嬷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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