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时间的两个小时后，校园后方的步行街上。
阴沉的天空早已下起了噼噼啪啪的雨点，下班与放学的人群也早已经回家，此时的步行街上几乎没有路人。
在街道中间，有一个拿着手机和塑料水杯的男学生，正沿着这条街匆匆赶路。手机屏幕显示的是导航软件，目的地就位于步行街附近，是相隔数条街道的一间医院。虽然也可以选择地铁或者公交车，但那只会绕太多远路，但凡熟悉这一带的人都会选择步行。
少年的身影很快闪进了巷子里，到了公共监控的盲区。
片刻后，在小巷中的少年停下了脚步，他注意到前面有另一个人在，而这个人正是他曾经最亲近的人之一。
“好久不见，雁夜。让你为我担心了。”
对方向前走了一步。
如果是平时的雁夜，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抱住老朋友，然后开始嘘寒问暖吧。
然而，他已经知道了太多事情，多到足以撬开两人的关系，让其中一方不得不消失。
“已经够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的合作关系已经中断了。”
雁夜向后退了一步，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对方笑了笑，没有再向前迈步，仿佛同意了自己保持距离的要求。然而雁夜却知道，对自己这个老朋友来说，这种程度的距离眨眼间就可以追上，所以完全不能放松警惕。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可以告诉我吗？安心吧，我不会突然做出可疑动作的。”
对方干脆坐了下来，表示自己没有偷袭的想法……至少暂时没有。
雁夜也明白，既然彼此已经遇到了，肯定是轻易逃不掉的。那还不如先好好聊聊，毕竟也曾经是朋友一场。
“今天班里来了个奇怪的插班生，名字叫陆雪砂。中午的时候她和我聊过天，似乎对你和绮萱的事情格外关心，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老同学。”
“雪砂……？我可没有这样一个老同学。她具体是怎么说的？”
雁夜无奈地笑了笑，果然是这样。
“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提醒我多注意和你有关的事情。实际上，从你连续四天请病假开始，我就已经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虽然直到今天下午才得到确认。”
“有趣，就和我说说吧，你所谓足以让你怀疑我的违和感。”
突然，一道光芒闪过，闪电在两人头顶的天空中绽开。伴随响彻街道的爆炸声，更多雨点倾泻到了这片土地，打在两人的身上。而坐在雨中的两人，似乎对这件事毫不在意，雁夜也在雷声过后若无其事地开始讲述。
“首先，我给你发了一条短信，想要确认你的情况。我是在下午第二节课发出去的，而你直到第四节课结束之前都没有读过。虽然也存在你病情严重到没空看手机的可能，但比起那个，我需要担心的是另一种……你看到了短信，但刻意忽略的可能性。”
“仅仅是因为这样？”
“对，就只是因为这样。如果我的猜测是错的，只要挨次骂，写个检讨就可以了；但如果我猜对了，事情可能就会变得很复杂。毕竟，和我关系最铁的人，可是一个滴水不漏的连环杀人犯。”
对方笑着叹了口气，只是感慨了一句“不愧是你”。
“况且，你的记步软件也出卖了你。躲在体育仓库的体验一定很辛苦吧？整个上午都不能发出大的声音，因为要避免任何人的注意。上午没有体育课，所以你也不能伪装成去食堂躲体育课的学生。虽然可以用手机打发时间，但只要你开启网络，计步软件就会暴露藏在学校的你……所以你才关闭手机的网络功能，导致你今天的步数只有0。不过可笑的是，0的步数反而暴露了你在隐藏什么的事实。”
雁夜一边说着，一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屏幕：在自己老朋友的记步历史中，几千几万的数字里面，只有今天是一个碍眼的0。
“哈，看来用计步软件作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也不是个好主意。这东西一旦开始记录步数，就会同时开始定位轨迹，那样就彻底暴露了。”
“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确信了自己的怀疑，在自习课的时候选择逃课取证。之后果然被我找到了，藏在体育器材里，面包包装的一角。我去找小卖部的大叔确认过，得知确实有一位男学生在上午买过面包和零食，而且特意选在小卖部顾客最少的第一个课间。”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佐证，那就是来到食堂的教导主任。他声称在我们之前遇到了一个逃课的学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就是你吧，雾哲。会让教导主任从办公楼追到教学楼一层，就是因为你的逃跑终点在教学楼一层，那间体育仓库。”
对方不再遮掩，大声笑了起来。
“那个老秃头，就凭他整天坐在办公室的体力，能追上我才有鬼了！我也只是闷了太久，想趁你们上自习课出来走走而已，谁知道竟然在二楼遇到了那家伙！真是晦气。”
等到雾哲的笑声收敛一些，雁夜才继续说下去。
“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既是朋友也是疯子的家伙，突然瞒着最好的搭档藏在校园里，还刻意隐藏自己的信息，是为了什么呢？”
“当然是避免打草惊蛇了。”
雾哲似乎毫不避讳，眼神直直地盯着雁夜。
“没错，而且我正是那条蛇。如果你的目标是其他人，肯定会像往常一样拜托我帮你伪造不在场证明，然而这一次却完全不联系我。这点让你的嫌疑几乎板上钉钉。”
雾哲没有多说话，而是站了起来，开始活动手脚。看到这一幕的雁夜也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紧紧盯着面前的杀人狂。
“我可以知道是什么让你起了杀心吗，这是作为一个老朋友的请求。”
雾哲一边组织着语言，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了磨尖的改锥，这是他的惯用凶器。
“因为你骚扰了绮萱，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就因为这样？之前的几个人也是？”
雾哲看着雁夜惊讶的表情，强忍住不让自己笑出声。
“没错，就因为这样。你指望和疯子讲逻辑吗？那你可能也是个疯子。”
趁雁夜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雾哲紧握螺丝刀冲了过去。然而下一秒，雁夜就毫不犹豫地扭开塑料杯子，将里面的液体迎面泼向雾哲——是化学课藏起来的稀释盐酸。虽然不会烧伤人体，但还是有着强烈的刺激性，这为雁夜争取了片刻逃跑的时间。
“啊啊啊！！你这家伙，就会投机取巧……！！”
雾哲借助雨水冲干净酸液，此时此刻，红眼的他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杀意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再次发起攻击，短暂而基础的爆炸声就传入了两人耳中。只是这一声，和打雷截然不同。
砰！！
是枪声。准确说，是鸣枪示警。
“警察！！不许动！！两个人都举起手来！！”
小巷两侧的店铺突然冲出许多穿着防刺服的警察，雁夜和雾哲在意识到自己被警察包围之前，就被双双按在了地上，凶器改锥也被夺走。
……
……
“没想到还真被你说中了…在学校到医院的路上，监控观察不到的小巷埋伏，就能抓到两条很特殊的鱼。这是侦探的直觉吗。”
刑警杜英和协助者恪辞从另一条小巷赶来，负责埋伏其他巷子的警员也都解除警戒，到这边集合。
现在的雾哲，正坐在积水的街道上，双手反铐。刑警对他和雁夜进行搜身，将任何可疑的物品收进证据袋中暂为保管。
“因为这里符合之前案发地点的所有特征…适合消灭证据的暴雨，以及稀少的监控。如果请病假的犯人想要对一个学生做些什么，这条连接学校与医院的小巷简直再合适不过。”
恪辞在雾哲面前蹲了下来，和他平视。
“你是怎么知道他是嫌疑人的？我明明什么线索也没告诉你，你只用了两天就锁定他是凶手？”
“不，老朋友，你还是告诉我了一个线索，就是木栈道公园。”
恪辞一边盯着面不改色的雾哲，一边梳理着自己发现线索的过程。
“其实星期二那天，我们聊过之后，我就确信调查缺乏共性的被害人背景没有意义，应该将重点放在每起案件自身。我从三个案发地点周边的店铺起手，收集了案发前后几天的监控录像，果然让我找到了几个重复的身影，就是雁夜，雾哲，还有绮萱。当然，最初我并不清楚这三名学生的身份，只好再次走访他们频繁光顾的店铺，打听到了他们就读的学校……之后的事情，就顺利多了。”
杜英点了点头，目送带上头套的雁夜和雾哲被押送上警车。
“所以你才让我帮助你，以特殊线人的身份安排雪砂入学吗？当时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你竟然能独自调查到这个程度。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是怎么锁定他的？在我们看来，除了有公园门卫明确证词的雁夜之外，其余两个学生都有嫌疑，反而是他的嫌疑小一些。”
“很简单，因为我确认了他在学校登记的家庭成员档案，再加上雪砂得到的情报，从而确认他父母中有医务工作者，他很有可能是通过这一渠道才掌握了可观的解剖学知识。还有一点，就是他那太过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恪辞指了指放进证据袋中的，属于雾哲的手机，证据袋表面的雨水正折射出奇怪的光。
“你让我调查木栈道公园的两个重点：其中一个，星期天公园里任何容易引起注意的事情，是为了进一步确认雁夜的不在场证明，这点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了；不过另一个调查重点，让我调查公园的全貌，我直到今天才明白这件事的意义——是为了确认雾哲通过记录步数留下的轨迹是否属实吧。这也是今天雪砂提及学生之间的记步潮流后，我才想到的。”
杜英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对老朋友的钦佩之情。警方在调查三人案发当天的行动时，确实是通过网络渠道找到了雾哲案发当天发布的记步数据，通过和雁夜的数据对比，大大降低了他的嫌疑。
“喂！老实点！快点上车！”
杜英和恪辞顺着其他刑警的声音看去，发现雾哲正直直地盯着他们两个，无论警员怎么催促都不肯上警车。
“这个倔强的小伙子似乎还不肯放弃呢。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侦探先生，你竟然有调动警察的实力？还是在没向这位警官解释清楚的前提下，就能布下这么广大的抓捕网？”
雾哲的目光反复审视着面前这位侦探，似乎想看穿他究竟是什么人物。
“我可没有那个本领，因为我连正式的搜查邀请都没有。虽然我尝试说服我倔强的老朋友带队在这里守株待兔，可无论我怎样劝说他都十分犹豫，毕竟我只是一个私下收集证据，在警方看来未必可靠的线人而已。”
雾哲又看了看杜英，对方正无奈地赔笑，应该是被恪辞说中了。
“是啊，虽然我很清楚你的调查能力，但仅凭一个案件无关人员的说辞就想调动这么多警员，是不会得到上级批准的。不过多亏某个关键要素的出现，我们才能将你绳之以法，也帮我避免了一个可能很严重的失误。”
那个关键要素，当然就是雁夜的自首电话。作为案件当事人之一，同时也是从犯的雁夜，他的证言是足以改变整个案件走向的巨大砝码。如果不是因为雁夜的一通电话，恪辞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来说服自己的老朋友，可能根本来不及设下埋伏。
不过，保护证人也是警方的职责，更何况是未成年证人，所以杜英并不准备告诉雾哲更多信息。
听到这些话的雾哲露出了自嘲的一笑，不知道他猜到了多少。
在将雾哲和雁夜押送上车，送回警局后，其他警员也纷纷撤离，只剩下这场行动的指挥人员——恪辞和杜英，两个人还留在原地，站在房檐下避雨。
“我们终于破获了这起影响极为恶劣的杀人案，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杜英看着恪辞的黑眼圈，自己的老朋友显然为这起案件费了不少心力，光是独自一人调查了十数家店长达几天的监控录像这一点，就已经是难以想像的巨大工作量了。
“没有……老实说，我在想雾哲会接受怎样的审判。”
恪辞意味深长地看了杜英一眼，对方也立刻帮自己解释起雾哲即将面对的事情。
“虽然他是未成年人，但连环杀人这种极为恶劣的犯罪，可不是一句未成年就能躲过去的。更何况他心思缜密，计划周到，还是社会危害性极大的随机杀人，就算不能将他的身份公开，肯定也会重判。”
“不，你没有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你重判他的证据是什么？”
“证据？”
杜英没有想到老朋友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一直认为，只要抓住作案凶手就能结束这一切。
“证据不是有很多吗，雁夜的证词，搜到的凶器，手机的记录，监控录像，还有……啊……”
杜英突然停了下来，似乎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忽略掉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恪辞长叹了一口气，替杜英接着说下去。
“没错，我们没有指认他杀人的直接证据。”
细数目前警方手上的牌，除了雁夜的证词之外，一件能够直接说明雾哲与杀人案之间关系的证据也没有。虽然作为凶器的改锥仿佛还有一丝余地，但杜英和恪辞都不认为，一个精细到事发前留意过所有监控死角的犯人，会留下同一凶器作案这种愚蠢的破绽。
法庭之上，只有证词是远远不够的，更何况是事关三起杀人案，还涉及未成年的恶劣犯罪，是绝对不可能仅凭一人的证词就下结论的。既然这样，雾哲的罪名还剩什么？
“……杀人未遂，甚至很有可能仅仅是伤害未遂。再加上未成年人这一点，他实际受到的惩罚，可能只是几个月的管教而已。”
杜英虽然还想反驳什么，但此时此刻的他只能保持沉默。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恪辞说的都是事实，警方也正是因为缺乏证据才迟迟不能锁定雾哲为凶手。而参与今天抓捕行动的所有警员，包括自己和恪辞，能证明的也只是“雾哲企图伤害雁夜未遂”这件事而已，毕竟雁夜身上连擦伤都没有。
“无所谓，距离审判开始肯定还有时间。在那之前还是努力看看吧，或许有之前落下的证据也说不定。”
恪辞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安慰着明显消沉下来的杜英刑警。
能不能让这个丧心病狂的未成年杀人犯得到应有的惩罚，直到现在仍是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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