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灯火阑珊,放眼望去,沿街酒肆半数打烊,还未挂起木牌的些许店面,也基本上是在等着最后一批客人离开了。
“少爷,属下遣人去查过了,附近酒肆及茶楼基本都已经打烊了,若是想玩一玩,须得去东市,那边人多,晚上也灯火通明。”
“东市……太远了,罢了罢了,今日便不玩了。”
白牧收起手中竹扇,神色郁闷,转头就走,继续埋怨了几句:“这甫昌城果然比不得南宁繁华,偌大个城里,居然只有东市不宵禁,实在无趣。”
跟在他身后的几名护卫陪着笑,也随着附和了几句。
这番从南宁来甫昌,也是白牧他老爹的意思,突然叫他往这甫昌白家跑一趟,说是昔年生死之交的老友大寿,让白牧替他祝个寿。
要知道这甫昌白氏的老家主,在他前十六年的人生里,可是半点不曾听闻,突如其来的就成了他素未谋面的仲父,难免叫人心里嘀咕。
而那“本家”之说,白牧也查过了,两家虽然同姓,实则毫无关系——至少近三百年内毫无关系。
[算了算了,就当是跑个腿,这本家待我也算极为亲厚,这趟除了无聊,也没什么罪受。]
他心里想着,脚步不停,伴着三名护卫已经快要走回白氏大院了。
这也是在甫昌,要是寻常在南宁时,受了这样的“任命”,他必然会被老爹强制备上四匹好马,用上大轿出行,以显世家威风,但身为新世纪穿越者,白某人是断然难以习惯这等奢华且不平等的风气的,因此这次来甫昌,第一时间就带了护卫快马加鞭出门,溜得速度之快,让老爹叫他都没法叫住。
红漆原木,灯笼高挂,大寿之日就在后天,现在府上装饰也不免有了些喜庆之意,但在这时,白府门口不远处,却不知被谁丢了只黑猫尸体在那。
看起来这猫尸搁置已经有些时候了,腐烂的肉泥与苍蝇幼体混在一起,像是粘在了地面上,两只黑洞洞的眼眶里不时有蛆虫钻入钻出,实在恶心。
“这什么时候有的?”
白牧眉头一皱,神色不善,让身侧一个护卫去叫门房。
过不多时,一个睡眼惺忪的胖子被护卫拽着拖到了门口。
“这猫尸是哪来的?”
胖门房目光才刚瞅到这猫尸,睡意顿时去了大半,神色瞬间变得惊惧,开口也变得结结巴巴。
半晌。
“你说你睡着了没看见?”白牧见这门房模样顿时一阵窝火,但自身良好的修养在,终究还是没有破口大骂。
虽然他昨天刚到这甫昌白府,便得了老家主极为亲厚的召见,还传话使白府上下以少公子待他,但在白牧这,自然还是不会过度把自己当主人。
他冷哼一声,开口道:
“把这东西给清理掉,然后自己去管事那里请罪。”
说完一甩袖子,带着护卫就要越过门房往里走。
这时左侧一名护卫眼尖,瞅见了不远处躺着一名乞丐,便朝少公子示意。
“怎么又多了个乞丐?”
明明刚刚来时府前扫视过,根本没有除他们之外的人在。
白牧心下疑惑,转身上前几步,在那乞丐前一丈远站定。
那乞丐肤色黝黑,衣不蔽体,半身赤裸,头上却戴了块白布,脖子上还绕了一圈痳。
晦气。
这是在场诸人心中的想法。
一护卫出言道:“属下去把他赶走吧。”
那咬着牙提着扫帚正在扫那一坨腐烂猫尸的门房却叫了起来:“少公子莫要放过那乞丐,大寿时披麻戴孝来我白府前恶心人,说不得这猫尸也是他放的,这种杀才就该打一顿丢去监牢!”
白牧扫视了一圈,发现除他以外众人似乎都是这种意思,就连刚刚出言要赶走乞丐的护卫也是如此。
[是了,这世道人命如草芥,护卫说赶走,多半还是受我这么多年熏陶,迎合我脾气才说的。]
他心下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荷包,从里面摸出一块银子,想了想,又换成一吊钱交给旁边的护卫。
“去叫醒他,把这钱与他,叫他去买身御寒的衣物,换个地睡。”
护卫面面相觑,相互看了看,才有人接过钱过去。
白牧摇了摇头,意兴阑珊,也不看后续,迈步走进府门中去了。
这类似前世古代的异世界,他初来时还多有兴奋,想着依靠自己现代人的见识,史学高材生的才华建功立业,不求革新天地,引导天下进步,也至少要轰轰烈烈,载入史册。
却不料生在了罪臣之家,不得出仕,不得科举,哪怕偏安一隅,做个良善豪强之家,也往往要受官府猜疑,乃至敲诈。
十多年来,这旧时代的门第、阶层思想之顽固,也早已使他熄灭了那份心思,仅仅只是博了个市井之间的文采薄名,让人茶余饭后谈及白氏公子不免唏嘘。
后来亲眼见识了家中护卫的功夫,远超前世电视剧中所见,才知道这世界是真真正正存在着武功,存在着内气外劲,但苦练数年后,又不得不接受自己根骨差劲,习武无望的事实。
这世间,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穿越者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思想上的巨大差异更是令他苦闷,只好日渐颓废,开始流连于酒肆青楼之间。
“唉!”
……
……
……
“穆王时,有方士着白衣,自西方来,自言身出西昆仑,以王母寿宴将至,邀穆王往,穆王欣然得许,乘八骏往……”
“这故事听起来太像了吧……”白牧合上书卷,暗自腹诽。
可惜这个穆王是武穆王,非周穆王,这段历史记载的,也是超过三千年前不可考察的时期,是真是假,也无法查证。
“听说北地有一学宫,保存着大荒地域有史以来的所有文书记载,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去看看……”
他站起身,将手中书卷放回原处,又重新取出一卷。
展开来,却是一篇游记。
《幽山居士游记·卷一》。
“凫山南,有大泽,内居白蛟,通人性,能言语,救人七十余数,余居泽心三日,乃见其身,后十七载,或筑白蛟庙,闻之复往,已不得见矣。”
原来是志怪小说……
是的,在白牧眼里,这类神神鬼鬼的游记应当是由人撰写,而非真实经历,毕竟这种事情他前世就了解的不少。
君不见新世纪之前数十年数百年,神鬼之说为大众笃信,时有异事发生,而越接近现代,这些怪事就越少见,难道真是像网传的那般“建国之后如何如何”么?
不就是民众开智,不比当初迷信,所以所谓的怪事自然也是越来越少“发生”。(仅代表主角想法,作者本人无贬低旧时风俗习气之意。)
虽然白牧如今见过那些身怀武功的江湖人士,但……前世民国时期不也有着如杨露禅、李书文等等武学宗师,所以,这些江湖之事,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白牧微微摇了摇头,从书桌旁站起身来,正待把这卷游记放回书架,临到头来却又突然停住。
他沉吟片刻,收回手,把书卷抱回怀中,又从书架上找了找,找到了《幽山居士游记·卷二》等等其余六卷,全都抱住,然后才转身离去。
藏书阁阁口坐着一名老人,看见白牧抱着一堆竹卷下来,只是微抬了抬眼皮,就不做理会了。
白牧朝他点了点头,便迈步朝自己居住的卧房行去。
路上,他抱着那六卷《幽山居士游记》,目光晦暗,心中念头交织。
明明只是神神鬼鬼的志怪小说……
看来……自己哪怕嘴上口口声声说着不信这,不信那,认为这是假的,但心底却忍不住有些渴望。
渴望这些故事是真实的,渴望这世界上存在着一些超脱凡俗的力量,能够让他挣脱这片泥潭,改变现状。
真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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