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远离了他，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就看到欣瑶同学进了教室，看见楚柠，开心地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的座位，对他嘘寒问暖。或许只有像她这样开朗活泼的女生，更加适合他吧。
虽然我曾经也像欣瑶那样，可是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安静了，怯生了。可能是因为看见了另一个空间吧，说不会害怕是假的，不知道心里的烦恼该和谁说，说了大概也只会被当做疯子吧。毕竟别人看不见的，也不可能去相信。这样的与众不同没有让人觉得自豪，反而更加孤独。不知道楚柠会不会也曾有过相似的感受，他会害怕吗？他害怕过吗？
雨渐渐变小。临近傍晚时分，雨已经停了，路边坑洼处有浅浅的积水，车子驶过溅起喷泉似的水花。同学们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溅湿了衣服。秋风轻轻地吹着，从脸庞拂过，长发往身后扬起。我穿过人潮拥挤的公交站台，也没有向熙攘地铁入口走去，独自走在路边的人行道，一直走一直走，没有回头。可能风里有沙子，走着走着，泪水从眼里滑落下来，渐渐模糊不清的视线，用力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积水’推了出去。
看见路边有个小公园，便走了进去，坐在了亭子里的石凳上。让自己安静一下，努力平复着心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哭，突然觉得很难过，莫名其妙的忧伤。我用手拭去眼角的泪，趴在石桌上，闭上了眼睛。
时间忽然静止了一样，刚刚还在耳边的风声消失了，我感到有些惊恐，耳边传来钥匙插进锁把扭动的声音，就好像是平常的声音扩大了几十倍音量播放一样。我猛地一下，抬起了头，眼睛睁得很大，刚才坐着的石板凳，突然变成了浅色实木餐桌和靠背椅。
这情景，好熟悉，我小时候见过。门缓缓地开了，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手里拿着一大袋蔬菜，她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老式木制挂钟。我看见了她的脸，是那张小时候无比熟悉亲切的脸庞，她慈祥的笑着。
我喊了一声“曾祖奶奶！”，眼里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九年了，已经分别九年了……
“三点半了，该煮饭了，我家琋琋就快放学回来咯。”她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如同空气一般，她似乎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我看着她进了厨房，把菜放在了砧板上，端着锅往米缸走去。正要打米的时候，手里端着的锅掉在了地上，我急忙走过去，她捂住胸口的位置，倒在了地上，眼睛紧闭着，皱着眉头，身体抽搐着。我慌乱了，急忙把她扶起来，当我触碰她身体的时候，我的手如同幻影一样，消失了。抬起手的时候，又出现了。无论我怎么做，都始终无法触碰到她。我崩溃的大喊着：“快来人啊！快救救她，救救祖奶奶……”
“四婶，你家有姜嘛？刚好用完了……”住在隔壁的叔婆，走了进来，看到倒在地上的祖奶奶，慌张地走过来，跪在了地上：“四婶……四婶……”恍然一下，“救护车……叫救护车。”她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走到饭厅拿起了电话拨号。
我焦急地祈祷着，似乎有把火在烧着我的心，一分一秒都特别的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来了，他们用手探了一下她脖子的大动脉，做了心脏复苏，用担架把祖奶奶抬了出去。
我紧跟随着他们走了出去，刚踏出了门口，看到的不是那条熟悉的巷子，而是急救室。母亲、叔婆还有几位亲人，围着病床上的祖奶奶，哭着。
“喵……”那只小白猫出现了，它就是我喂过的那只小猫。它从走廊的尽头，轻盈地飞奔过来，走着走着，便化作了人的形状。
那张脸让我无比的震惊，“楚柠！”急忙挡在了祖奶奶的病床前。“不可以！不可以！”
他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焦点，他穿过了我的身体，就像穿过烟雾一般。我不属于这个空间，就像个局外之人，看着这一切在眼前上映。
“我知道自己阳寿已尽，让我再看一眼我的曾孙女，再跟你走。”祖奶奶，脸色苍白，瞳孔已全黑，我知道，这是她的灵魂。可是即便已是灵魂，也没能看见站着她面前的我。
她生前蹒跚的步伐，如今轻盈似风一般，向门外走去，楚柠跟在她的后面。我追了上去，走廊尽头的转角处，一转身，便出现在祖奶奶家门口前。
一切都来不及反应，发现一个小女孩正坐在门前，喂着小白猫吃香肠。那是小时候的我，如果没有看见她，大概都记不清小时候的模样了。楚柠正坐在小猫的后面，祖母蹲在小时候的我面前，可是那时的我，根本不会知道。不像现在的我能看见灵魂。
“这就是我的曾孙女，很可爱吧？！”祖奶奶望着楚柠笑了笑。尽管眼睛已经失去了灵光，但笑容仍旧慈祥可人。“我的琋琋，以后要照顾好自己，祖奶奶没办法再给你做好吃的了，晚上不要再躺在沙发上睡觉，夜里不要再踢被子……”说着说着她沉默了。
而现在的我，早已泪流满面。
“老了的人，早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只是没想到那么突然，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一句。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孩子。她爸妈整天忙着工作，大清早出了门，半夜才回来。”她眼里流出了眼泪，一滴一滴滴落在地上，瞬间蒸发消失了。
她伸出手，想抚摸一下那时小小的我头发，手掌像幻影一般，穿透了，根本触摸不到。她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如果可以，希望上天眷顾这个孩子，让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度过美好的一生。”她站了起来。对着楚柠说：“走吧。再看下去，怕会更加放不下。”
她曾在我面前，那么近，却那么遥远。曾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一句话：“冰冷的墓碑，隔绝了两个世界。”明明就在眼前，却永远也无法相见，明明昨天还笑着一起吃饭的人，转眼间，却再也不见踪影。只有回忆里，有过她，这世上，再也找不到她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在我泪眼的模糊里逐渐消失了。
这一切都不是虚构的梦，是过去的事实，是看不见的那一面真相。在九年后的今天，我才真正的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不再懊悔那时错过的最后一次见面，不再担心她只带着遗憾和孤独离开。她对于死亡的坦然，大概是经历了一生的悲欢离合后，不再执念于过去，也习惯了悲伤的疼痛，平静了欢乐的激动。
当然，我还无法去理解这种坦然自若，或许等有一天老了，历尽沧桑后，也会坦然面对。
我抬起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回到了这微风习习的秋天，这草木渐黄的公园里。熟悉的身影坐在了我面前，眼里带着一丝愧疚，一丝担忧，一丝温柔。楚柠还是如此神秘，眼里的神情总是让人捉摸不透，化身死神的时候，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让人胆怯他的冷酷。但是他此刻的心情，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源自于我。
我忍住了哽咽问：“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她不希望你知道。”他缓缓开口。
“那你怎么又告诉我？”我眼里带着些许怨念。
“因为希望你放下。”他低下了头，“不要疏远我。知道你介意我的身份，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接受我。只是想在你身边，不会伤害你的。让我保护你吧？”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没有什么特殊身份，也没有什么利益可图。”我质疑道。
楚柠：“是她的心愿，也是我的使命。”
我：“你的使命是把别人带到那个世界，我何德何能成了你的使命？！”
他沉默了，始终没有把原因说出口。每次把我带到可怕的幻境里，那些回忆里。一定是孽缘，这个把曾祖奶奶带走的人，现在却要来保护我。
我也知道生老病死是人间必然的常态，谁也无力改变，但人就是自私的，我多希望他没有带走曾祖奶奶，让她跟我相处久一些，等我长大有能力了，好好的带她到处走走，她的一生都在那个偏僻的山镇里，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繁华。只能通过那台破旧的电视机，永远只有那两三个频道。或许因为有遗憾，有不完整，才叫人生。越长大就明白得更多，快乐就越来越少。一边说着不想长大，又一边希望着能早点明白某些道理，学会珍惜。人就是个矛盾体，总在懊悔，也总在醒悟。
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保护我，无从得知。他不会伤害我，我也相信。三番四次地救了我，却没有得到什么利益，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没有得到答案，我拒绝你的好意。”我试图把他的沉默逼上绝境，好知道他的目的。
他沉思了一会儿，委屈地望着我，小声地说了一句：“会告诉你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忽然紧张地站了起来，抓着我手腕，拉着我一直走，脚步很急促，仿佛身后有什么人跟踪一样。疑惑不解的我，回头往身后的方向望去，远远看见一个黑色衣服的身影，张开着黄色的翅膀。
死神？怎么每一个都有着不同颜色的翅膀？是出了什么事吗？翅膀的颜色是有什么含义吗？为什么楚柠会这么紧张？是害怕？同类之间也会害怕吗？为什么要躲？还要拉着我跑。难道是找我的吗？百思不得其解。
“不要回头看！”他慌张地喊了一声。
我愣愣的望着他，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紧张的样子，突然有点茫然。他背后跳出那只白色的猫，向着那个死神奔去。
“他……他是来找我的吗？你们不是速度很快的嘛，他都没有追上来，我们为什么还要跑？”我气喘吁吁地问。
“你先回家，别出来。记住，不要脱下那条手链！”楚柠把我送到了经常等我的路口处，严肃的叮嘱了一句，便慌张地走回了他自己家去。
我呆呆地带着疑问，回到了家里。
黄色翅膀的死神，叫染，是一位身高176的男生，留着十分干净的短碎发。他和楚柠化身死神以后一样，只会穿着黑色和白色的衣服，区分他们的，恐怕只有翅膀羽毛的颜色了。性感的单眼皮，清晰的眼线，空洞无神的眼睛。
染：“柠。你还能瞒住使者多久，一旦被发现，你跟她都会消失，值得吗？”
柠：“看来你尚未告知使者，我是不是该说句感谢才行？一直想超越我的人还会手下留情？值不值得是我自己的事。”
染：“用对方弱点换来的超越，不能算是成功。你改写生死簿的事，他们迟早也会发现。如果你再被使者惩戒，我就少了个强悍对手，大概会寂寞，还等着看你败给我的样子。”
柠：“你也会知道寂寞是什么感觉吗？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碰她。即使再一次受到惩戒，我也不怕。”
染：“我知道，你知道寂寞的感觉，才沦落到这种半人半魔的地步，竟然还执迷不悟。别忘了，你是死神，我们的使命是将人类的灵魂带到轮回的轨道里，不是让你去救人。”
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要你不插手，我不会与你为敌。你没有告知使者，我很感谢。今天发生的事就当从未发生，你我从没碰面。”说完便潇洒离开。
染：“感谢？”
对于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死神来说，不能理解感谢别人是怎样的心情，被人感谢又该是怎样的心情？犯了错的神仙，会被贬落人间，犯了错的死神也一样。
第二天早上，早早就醒了，洗漱好也吃了早餐，就是不敢出门。我背上浅卡其色的双肩包，在自己家门前窥探着周围情况，等楚柠来了再出去，免得被另外的死神看见我单独一个。楚柠我是还没看见，倒看见了另一位不速之客——文宇白。
他看见了我，迅速躲回了邻居家的墙角处。这小子居然跑到我家来找雨冰了，越来越得寸进尺了，顾不了自己的处境，便追了上去。
穿着校服的他背对着我，他正想逃走的时候。我抓住了他的左肩：“怎么？躲我做什么？心虚啊？不是让你离雨冰远一点吗？还敢找上门？那丫头也真是的，明知道你不是什么好学生，还跟你做朋友……”
他转过了身，圆圆的双眼紧紧瞪着我，似乎很生气：“我是怎样的人，你了解吗？！别用你的偏见来看待我，我没你想得那么糟糕。”说完便光明正大地走向我家门前，正好遇上刚出门的雨冰，他们有说有笑地一起走向了公交站，始终保持着半米左右的距离。
是我想多了吗？雨冰一直都没有什么朋友，难得和家人以外的人说说笑笑，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去上学。我比她大三岁，很多时候没办法跟她同一个学校，能照看她。虽然她总是一副高冷的样子，其实比谁都胆小怕事，遇到什么总是默默承受，不跟任何人诉说。文宇白真的能代我去保护她吗？
“你在等我吗？”身后传来熟悉的磁性声音。
我回过头，楚柠正站在离我不远的位置。还没从刚刚的思虑中回神，我愣愣地应了一声：“嗯？”
他微微笑着，弯弯的眼睛，清澈而温柔，向我走了过来，轻轻用手拉了一下我高绑着的马尾（头发），“还没睡醒啊，嗯？！怎么这么可爱。”
他怎么好像又变了？像双面性格一样。我跟着咧了咧嘴。
楚柠：“在想什么想到那么入神？”
我：“昨天那个……”
“昨天那个是我朋友，找我聊聊天，没什么，走吧。”楚柠迅速打断了我的话，似乎很怕从我口中说出来一样。
“既然是朋友，那你为什么那么紧张？”我追问着。
“不能让他遇见你啊，万一也喜欢上你了怎么办？”他的视线有些飘忽不定，明显就是在撒谎。
“别开玩笑，认真回答。”我严肃地望着他。
楚柠：“女人要是追问太多，男人会不喜欢的。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好一些。”他低头看了一下地上，几秒后，拽着严肃板着脸的我手臂，直往地铁站方向走。“再耗下去就迟到了，我的女王大人。”
忽然听到这个称呼，瞬间有点小鹿乱撞，脸红耳赤。但女人这种生物，总是隐藏真实的那一面。“放开。我自己会走。”我挣脱开他的手，装作生气的样子，来掩饰自己的害羞。
“好。”他又开始感到有点茫然失措了。
在下阶梯式电梯的时候，一位赶时间上班的男人，把我往旁边推了一下，“借过，借过……”不断重复着，急忙在下行的电梯中奔跑下去，不顾及自己以及他人的安全。说实在，他从我身边挤过去的时候，在一瞬间失去了重心，差点摔倒。身后的楚柠拉住了我的背包，我猛地一下抓住了扶手，小心脏都被吓得快要跳了出来，幸好没事。
听到前面一位女生指责那奔跑下去的男人道：“再赶时间也不能这样啊，在电梯上跑多危险，自己危险就算了，万一害别人摔倒呢！真是的……”
相信当时的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的感想，或许大家都赶时间，但也不至于要冒险去赶这么点时间，实在害怕迟到的话，可以提前一些出门。生命只有一次，珍爱自己的，也尊重他人的。
幸好扶住了，万一跌倒，真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后果，太害怕受伤了，我甚至还记得九年前发生意外时，那种刻骨铭心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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