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飞鸿殿内,秦妃母女亦在喁喁私语。说的却是言妃。
殿中演武后,圣人召晋宁近前,开口要赏。那言妃却拉过晋宁,不住口夸赞,又与太后与圣人笑道:“先前这宫人些,何曾有这般气势?一个个绵软,走路都怕踩着蝼蚁,只恨得牙痒!倒不料晋宁这小小人儿,竟也这般本事,殊不易”。
太后却淡淡道:“确有长异之处,只这般以蝉翼为重之事,实是不当。”
一句话说来,圣人也不能驳了去,连带秦妃也只得出席请罪。
以蝉翼为重,不过说晋宁以女身行男儿事,便有十分出色,也是舍本逐末——只差没直说她忘了女儿家的立身之本!
然此事本就是晋宁亲送上把柄,也不怪言妃立时便要与她个“女孙子”的号。先不说晋宁一介小小女娘,如何敢比武神孙子。只说那孙子如何收服众宫人?是斩杀了君王的两位爱姬!
此举于男子来说,自是刚决果敢,然于不足十二岁的女娘来说,一旦传扬出去,一个残虐成性名声定是少不了!太后娘娘怕也是想到此处,才喝止了言妃。
晋宁听秦妃这一番话,抱头倒在榻上,口中哀叹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未毒,最毒妇人心!”话音刚落,秦妃已一掌拍来,嗔道:“又这般无遮拦!”心中却又将这几句话默念了一遍,点头道:“来说那言氏,倒也贴切,却还尽是些牢骚话!”说罢,又一掌拍来,这回晋宁有了防备,忙滚身避开,不意滚空,口中才叫出声“阿娘”,便作了个馄饨滚,掉下榻来。
外间宫女些听见声响,忙出声问道:“娘娘!”秦妃笑道:“无甚事,你家贵主眼眩,跌下榻来了!”又叫人打水来与晋宁梳洗,再不提言妃。
听晋宁说出那几句话,秦妃便知不用再说。
虽还有数月,晋宁才足十二岁,秦妃却知自己这女儿,不能以寻常女娘来度。
世人皆道,是她将晋宁教成如今模样,谁又会料到,这内中才有几件是她作为?
便若才刚,晋宁唤的这声“阿娘”。若按着宫内惯习,应要唤她声“姐姐”,然自晋宁开口,便只唤她“阿娘”。太后只当是她教唆,将晋宁带至仁明宫,年余不令与她相见,然也不见晋宁改口,这才罢了。
幸得晋宁引着隋荣也改口唤言妃“阿娘”,这才让太后慢慢松口。否则,她不知还有多少饥荒与太后打。
只如此一来,再也不得太后的欢心,晋宁倒是洒脱,只说:“天都难作四月天,况我这小小女儿家?”
千里之外,元奉嘉一行人到了一处旷野,瞧着不远处半山缺口处的灯火,皆松口气来,愈发连连加鞭。
上元夜半,若在神京,应正是闹热时候。然此时几人身处荒旷四野,哪有灯火来瞧,偶有一两盏绿油小灯,反倒让几人生惧,胯下马骡惊起。
陷得如此境地,也是元奉嘉寻亲心切,错过了宿头。只也怪不得他,这一路来,只见络绎流民若蝗虫过境,所过之处,寸草难存。又遇了数次流民围堵劫粮,一同出来的长随近水便是被人扯下骡去,失了踪迹。
这般情形,愈叫元奉嘉心骇,怕是父亲也料不到这途中如此险恶,否则也不会让祖母众亲自行南下,怎的也要派得力的人去接。说到得力之人,元奉嘉暗叹口气,若是依父亲之言,带一镜一渠同来,应不至此罢?
原当那知山、近水二人惯常在外行走,想来也当得事,岂料途中,行坐起宿,常有错漏。那两人瞧着遮掩不过去,这才与元奉嘉透了实话。元奉嘉这才知道,这二人确是常在外行走,然也不过去过那“三餐而返,腹犹果然”的城郊之处。恨得元奉嘉当下就要逐了他二人。
那二人也是一时心窍迷了,只想着此去北子关,一路的通衢大道,带的银钱又足,这朝起行路,日落寻宿,有何难事?皆要在元奉嘉面前露尖,将那糊弄的话说得气足,只叫元奉嘉觉着他二人老辣,不逊一镜一渠半分。
只元奉嘉虽发话逐他二人,心却无甚底气,却是若知山、近水去了,唯他一个,路上愈发难测,若要就此返家,他却怎的也不愿。
待那二人跪地相求,元奉嘉训了几句,便作了个顺水人情。
谁料,后来又生了那事,当时若不是得人相助,怕不止近水,连他也成那班流民的釜中食。
想起那围上来的饥民,便若豺狼一般,眼中全然不见人性,元奉嘉愈加心急,祖母众亲妇孺老弱,行于这途中,与肉骨何异?!
不敢再想,只得连连扬鞭策马,径往北子关驰去。
待稍近山口,元奉嘉似听风中隐有喊杀之声,再一凝神,却又只剩风声,还道是听错。身后一汉子已叫道:“郎君,且住!”
元奉嘉提缰,身后那汉子追了上来,道:“郎君,关外似在交战。”几人细听,果有金鼓杀伐之声,不由齐齐住脚,不敢再往前去。
然若就地歇息,那恶兽出没,或关外战败,皆是险事。一时两难,那汉子又道:“郎君,你与知山在此候着,待我到前去探探。”
元奉嘉连连摆手,道:“怎可叫郭大哥去涉险,实不必如此,在此再候一时,看前方如何再作打算!”那汉子见此,也不相强。几人寻了棵树下,也不敢生火,竟在这冬夜中提心熬至三更。
后山那边声音渐渐歇去,元奉嘉几人才又策马前行。然未到关上,就叫官军些阻了,半步不得近前。
一路行来,不见亲长,又有断簪之事在前,元奉嘉心急如焚,只得亲携了父亲名帖去寻副都统制刘元良。他曾听父亲说过,此人志意慷慨、极擅机变。只求这刘元良真如父亲所说那般,能有心有力助他一助。
此时关上,确刚经了一战。那刘元良从城头下来,便听说太师家大衙内来此,吃了一惊,忙来相见。听他所求,一口应道:“此非难事,只叫人多留些心便可。唯有一事,千万莫想着出关去——那关外北肃营帐,延出数里去。”
元奉嘉丧然若嗒,道:“家中大人也是如此嘱我。”刘元良又道:“如今这关上出入,也不甚周全。你若要寻人,先往关下递铺去罢,那边还有几户人家,也好打探消息。我这里,也与你留意着,若有甚事,定告知你。”
元奉嘉见刘元良两腮创疤,甲上鲜血,还能说甚?只得拱手告辞,往递铺去。岂料行至半路,那刘元良又亲领了一队护卫,骑马赶来。
待几人涌进递铺,刘元良见前些日子途中遇袭的青衣老者在檐下熬药,对元奉嘉笑道:“这老丈自北地南来,你也可向他打听一二。”
元奉嘉又再拱手相谢,手还未放下,那老者已战战巍巍起身,几步上前来,问道:“可是大郎?”元奉嘉只觉怪奇,回头去看,那老者已上前拖扯住元奉嘉袖角,呜呜哭道:“大郎!老奴早早去信,你怎的这般时候才来!老夫人惨冤!夫人惨冤啊!”
一番询问下来,果是元太师家人,那身死的老夫人是元家太君,颈上受创的妇人,是元嵩结发荀玉娘,而那小童,便是元嵩幼子元献嘉。
元献嘉这才见那檐下,放了一台棺木,内里便敛放着他娘娘,不由得傻了,当下待要说些甚,却只才叫出声“娘娘!”,便难忍悲痛,伏棺痛哭起来。知山、那青衣老仆上前相劝,也是涕泪交流。
刘元良亦在旁相劝,心下却直叫苦。这元家大郎才行出几步,他便想起这递铺里的几人。果不其然,竟真让他猜中!那青衣老者也是刁滑,竟是半点口风不露,想来这老贼头定还有事相瞒!
待刘元良将那“节哀顺变”换了几个话说来,元奉嘉才将将忍住,只问“阿娘在何处?阿献在何处?”
待元奉嘉进屋,见母亲幼弟模样,又不禁一场大哭,却听青衣老者道:“虽老奴卑贱,不敢妄议主母。然若老奴不说,怕日后无人知晓。”又将那日之事细细说来,只恨得他以头捶地,切齿和血:白二郎!郭狗儿!这帮伤人豺狼!若不将你们剥皮削肉锤骨,不为人子!
这泰始八年的上元,这祝其太师一家,如祝其南下万家一般,家破人亡分两地,丧魄消魂共一肠。就这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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