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子关斥候一波一波撒出,不几日便探知果有一伙人,着将士装扮,驾烙印之马,于官道上劫掠过往。华错大怒,欲派兵追索,刘元良却另有算计,要将此事落在那赵姓之人头上。旧日恨仇,一朝翻起,这刘元良即立起笔,去信与老国公,款说此事。
此后几日,贼人并未拿住,倒探知那上老王携了数万大军,以长驱之势驰来。华错再顾不得那边,将关外六十里内百姓,尽数内迁入关,又焚尽柴草,摧折屋墙,一众收缩至关内。
临关当日,北肃三王子伊扎合便前来搦战,然华错并不出城,只令城头以弓矢攒射。三王子大怒,令阵前将士与之对射。祝其兵士虽不以弓矢见长,然以高迫低,竟也与之旗敌相当。
如此数日,皆是一般情形。上老王又令众军士伐木造那云梯冲车些,意欲强攻。华错本就极擅守城,早前虽只掘得数道壕沟,却备了不少叉杆礌石。如今正好用上,见北肃那将卒近前来,便尽力施为。一时,北肃被阻于关前,不得寸进。
此消彼长,城头祝其军士心气日渐昂扬,那关下北肃众将却浮躁起来。上老王虽是言笑如常,却也渐在夜间召了大相,彻夜交谈。
只苦了那伊葛相,即那単阴继家继三郎。那北地才俊之首继探花,已成流水落花,过往云烟。如今他只是北肃大相身边随侍,那大相与上老王帐中酣谈,他便伫立帐外,待大相随时相召。
然他昔日的养尊处优中,并无这伫立北地寒冬的彻夜,这才几宵,便熬得他面目青白,鼻塞脑胀,竟添了些风寒症状。
这日,上老王早早便召了大相,到得夜半也未出,如此他也只得守在帐外,心中默诵些圣贤书文,以消磨长夜饥寒困顿。只喉头作痒,便忍不住咳了几声,孰料咳这几声,却是一发的抑不住。他忙忍咳,却是越发难抑。这般动静,怕是已经惊动帐内。
果不多时,便有侍卫走出:“伊葛相,大王召你觐见!”甫一进帐,伊葛相便觉暖如三春,不觉微动肩背,舒缓酸僵。这一松缓来,鼻头便有些发痒,想作嚏两三个,唬得他忙抬袖掩了口鼻。
只那边侍卫已回头召他,伊葛相只得苦忍,近前两步,入得内帐,将要跪伏叩首,岂料内帐热浪扑面,伊葛相立时不能忍,便豁出命去,竟是通通透透喷了三四声。
外间侍卫立时警觉:“大王!”上老王已哈哈大笑:“无事。”
却是这上老王本桀骜之主,自是趣那不拘之人。此时见伊葛相如此,倒叫他去了几分郁抑之气。
那大相已在旁道:“伊葛相,失仪至此,还不请罪!”那上老王摆手道:“罢了,此次不妨。”伊葛相涕泪连连,忙告罪出帐整容,便听身后大相道:“正要向主人讨恩。这伊葛相早晚随侍,倒是省了我不少事。只近来夜渐寒凉,他整夜守在帐外,又不比我北肃勇士壮健,还请主人在外帐赐他一脚之地。”上老王听得此话,又思及夜风凌冽,滴水成冰,倒难得这伊葛相整夜在外相守,便道:“何难之事,我自无不允!”大相便谢。待伊葛相重入内帐,听大相言说一遍,他只作初听,作感激状拜谢。
此后,大相再夜至王帐,伊葛相便在外帐内设了一案,以避风雪。自进了外帐,便能隐约听得大相与上老王交谈之声。
那大相所谈,竟是将古今列国,国势民生,随手拈来,随意臧否,而上老王偶有一两句话,皆是见血之论。竟是伊葛相往昔未闻之闻,一时如饮甘酿,如痴如醉,虽知不该,然内里声音响起,总叫他不由侧耳。
这夜,伊葛相依旧凝神内帐,忽听见上老王高声大笑,道:“大相此计施得妙极!叫这虎离了山,鱼儿离了水,便不足为事。”大相道:“扬汤止沸,未若釜底抽薪,主人未尝想不到此节。”上老王道:“我自是想到,只无从入手——我有大相足矣。”说罢又大笑起来。大相道:“承得主人厚爱,只此事成败,还未可知。其中关窍在祝其太师元嵩,不知其是否入彀。”
听到此处,伊葛相吃了一惊,心下道:“莫非那向来名声极佳的元太师也暗中与北肃勾连不成?”却听上老王道:“元嵩?我知此人,四年之前,祝其与我北肃再结盟约,便是此人为主使。听说他因得此功,祝其皇帝加了他太师之衔。”大相笑道:“便是他,元嵩元维岳。主人不知,这元维岳自幼失怙,备受族人欺凌,靠了寡母与人针凿浆洗,才将他抚养成人;又因他家祖上操泥瓦贱役,故而此人入仕之后,简练干达,不失为能臣,唯这名上,心执颇重。”
伊葛相听得此话,却又不解,这元嵩好名,却如何为北肃所用?那边上老王已开口相询,大相又道:“这便要从他这名上来!前次他出使我北肃,盟誓功成,归去祝其皇帝愈加倚重,得太师之衔,位列三公。风头一时无两。若此次有人说他,让其自以为祝其与我北肃或可议和,此事便有半数在握。”上老王道:“半数足矣!”
大相又笑道:“到时事成,再将此事播散出去,便是祝其皇帝不责,那元维岳也定是身废名裂,犹死也……如此,去祝其内外两柱,还愁他不倾颓!”上老王击掌道:“妙极!只派何人前去?他虽是好名,然对祝其也无贰心,欲要他从我北肃之言,难!”
此时,伊葛相心内一动,便想入内自荐,却听大相笑道:“主人所言甚是。元维岳确是忠贞,他人却是未必。天助我主,眼前便有这样一人。”伊葛相愈加心炽,才欲起身,又听大相又道“主人莫忘了那。。。”此时帐外却是风雨顿起,伊葛相侧耳,也再听不清。
千里之外,祝其神京,亦是风雨大作。宫墙之外,不过条街,有一座府邸,黑漆门脸,上方牌匾上书了两个大字“元府”,此时那门上金漆兽面下锡环正被人疯狂拍击。
良久,才听得内里门响。那门上开了一孔,门房露出半面,道:“你是何人?半夜来扰人清梦!”来人道:“还请小哥通报一声,我有急事拜见太师。”
风狂雨豪,那门房便不十分想动,又惧明日里家主知晓,便着赶出府去。他那边犹豫,外面这人已摸出锭小银,递了过去,唬得那门房连连摆手,口内道:“你这人!我与你报去便是,莫来害我!你等着罢!”便拔腿要走,这人又紧递进一物,道:“小哥,烦将此物亲手交与太师,千万千万!”
书房内,元嵩静坐凝思,却有些心神不稳。便将今日君臣相对,又重细思了一回。圣人只问他河西路之势、秦虎臣之能。那秦虎臣本为秦妃之兄,昔年与圣人也是极为捻熟,怎的倒问起他来?
然圣人双目眈眈,他又怎能迟疑,只得照实说来。待说到秦虎臣武艺壮猛,胸有韬略,虽此时河西路四围群狼伏伺,然有他一人在,便可无忧。圣人似心有所动……
猛然间,心底跳出一个念头,却只觉得荒唐……就听得“笃笃”敲门声起,元嵩不悦,仍和声道:“进来罢!”便有一仆躬身而入,正是元嵩长随一渠。
一渠见元嵩榻上端坐,忙迭步近前,奉上一物。却是一封书札,元嵩伸手来接,不料那书札并未封口,这才入手,就听得“啪嗒”一声,信中掉出一物。
元嵩侧头看去,心中一紧,便撑起身来捡。那一渠手快,弯腰拾起,奉到眼前来。元嵩只盯着那物,已是止不住惊骇,一把夺了过来,只凑近前细瞧。
那却是半截素身长簪,簪头五福捧寿。烛火映照下,簪身莹润,上书“贺母喜寿,儿维岳敬上”,一行小字,个个宛然,此时在手中抖抖索索,迤出道道暗红流辉,似是血光。
此簪正是前岁母亲喜寿之际,他亲自雕成的贺母之礼。母亲自得了此簪,便喜不释手,片刻不离身畔。如今簪得一截在此,母亲又在何处?
一想再想,元嵩已立身不住,跌坐在榻上,只将簪紧握,半晌才勉强定神,问道:“此物从何而来?”
一渠见阿郎神色有异,忙道:“外面有人求见,便是他送来的。”
元嵩忙立起身道:“速速请来!”一渠还未起步,又道:“请至前厅内!”便齐往前院。一渠还欲随行身后,元嵩已喝道:“还不速去!”一渠忙不迭的去了。
孰料,雨急天黑,地面湿滑,加之元嵩神思不属,才行出廊下,就脚下踏空,作了个葫芦滚在阶下,顿时头破血流。
只一渠已去得远了,夜半时分,一时也无人得见。元嵩晕晕沉沉,叫雨水淋了个透湿,寒浸入骨,这才醒转过来,慢慢挪坐台阶上。又想起另一名唤一镜的常随,夜间便在左近歇息,忙连声呼他。
一渠在前厅候了又候,不见人来,忙回转来寻。走到那廊下,见阶上躺倒一人,忙上前细看,不是家主却又是谁?只见他满面血水,紧闭双眼,口中犹叫“一镜”。这一渠就唬得不轻,一面去拖,一面大声呼救起来。一时,整个府内都叫他惊醒。
众人将元嵩护进屋内,烛火下,见他血水泥泞裹身,人已是昏了过去。那元嵩的长子奉嘉,一面叫人拿了帖子去请医士,一面让人烧了热汤来,他自亲系了袖角,与父亲清洗。
待见那满脸伤痕,奉嘉悔懊不迭,父亲自来皆是从容自如,何时这般狼狈?若是亲在父亲身旁侍奉,如何也不至如此!且父亲一直呼人,满府竟无一人听见,就叫这一家之主直在湿地里躺了半夜!待听父亲口中犹喃喃“一镜”,心中越发恼恨,问道:“一镜呢!怎不见他?”
旁便有个女婢道:“近晚时分,见他又在饮酒,这会怕是在哪里醒酒。”奉嘉骂道:“日日喝得烂醉的泼奴!都与我寻去,看他又醉死在哪里!”
一众人便满府的去寻,果是在廊下小屋里找见了一镜,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酒气熏天,鼾声如雷。众人无法,只得用水将他泼了,又扭手提襟,好容易才揪着去见了奉嘉。
那一镜糊里糊涂,被扭进了屋内,猛一见云雾蒸腾,还道是梦中,笑道:“咦!这莫不是到了仙家!”便要挣手去捞那云气。
那奉嘉正屏后舀热汤与元嵩驱寒,侧头见一镜这般不堪,愈加恨不得将他肉片片儿。当下自桶中舀汤泼去,喝道:“泼奴!父亲便在垂花门那里摔倒,一直唤你!你——你倒只闷头鼾睡!”
这一镜又被一泼,已醒了几分,听得此话,却将那剩的几分醉意化作胆气,将头扭至一旁,道:“今夜并不是我班直!”奉嘉听得此话,气的直指着他道:“你!你!”已是语无伦次,恶从心起,便将手中舀水的木瓢一把摔了过去,却是磕在一镜额角,裂了两半。那一镜顿时哎哟一声,捂头蹲下。奉嘉犹自喝道:“与他三十棍子,远远的卖了出去!”
众人一惊,要上前求劝,只一来大郎气怒头上,二来一镜向来只认酒,与众人也无十分情面,谁愿为他去领这汤头?正犹豫间,有微声道:“奉嘉,制怒。”又听得身后水响,却是不知何时,元嵩已醒来,正要扶着桶沿起身。
奉嘉忙上前去扶,元嵩摆手道:“还不至此。一渠,去与客人道声恼,请他至客房歇下,余人自散去罢。”奉嘉听得此话,又见父亲颤颤攀桶,蓦地红了眼圈,伸手虚围了父亲,待父亲转过屏风后,才回头道:“先锁柴房里去,待父亲好了再发作他!”
旁边便有仆从去拉扯一镜,却见他指缝间流出血来,也不敢声张,只将连拖带拽出门去。
那一渠去而复返,道:“阿郎,那人只说信已送到,他已自去了。”
却不知信上又写了何事。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国庆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10月01日到10月0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