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哲带着仆人离开道观。
对于叶尘的一套说辞,他自然是不信的。
他自小熟读圣贤书,虽说读的不好,却也不屑于神鬼之事。
在他看来,就是道观那个姓叶的道士贪图他的钱财,故意恐吓。
那处道观一看就不对,真要住下,说不定晚上就要被谋财害命,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雨已经停了,不过走在林间,仍旧寒冷。
脚下隐隐有一条荒芜的道路。
他们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不久见到了一处残破的寺庙,在偏暗的天空下有几分阴沉。
苏哲与他的仆人脚步有几分犹豫。
远远看起来还真像一座鬼寺。
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吓的两人一惊。
“苏兄。”
一道略带喘的声音响起,两人回头,正见宁采臣。
苏哲松了口气,随即微喜道:“宁兄,你也看穿那道士的真面目,不愿住他道观?”
宁采臣此时已将蜡烛收起,他苦笑一声道:“苏兄,你们离开后那道长与我说了几句话,直言我家中之事,奇准无比,而且我并非自己离开,而是恍神间道观已消失不见。
我看那道长是个有真本事的,他既然说这寺庙闹鬼,我们宁信其有莫信其无,还是回去找找看,若能找到道观,便借宿一晚,也免生事端。”
他说的真诚,但在苏哲听来却不对味,看向他的目光也变了。
他暗道,这宁采臣怎么突然为那个道士说话?
莫不是那道士许诺了他什么,让他来做说客?
他越想越觉可能,又结合前后,那道士一口说出自己携带了多少银钱。
当时自己被他镇住没有多想,如今思来,他能一口叫破自己和宁采臣携带的银钱怕不是有内应。
他开始用怀疑的眼光看向宁采臣。
他原本和宁采臣也不认识,只是来金华城中时偶遇,知晓都是参加乡试的,就结伴而行。
若是宁采臣与那道士商量好了做局,趁自己不备翻看过自己的行囊,还真能知晓自己的家底。
再结合宁采臣此时的说辞,他越想越觉得可疑。
当即他冷了脸,也不理他,往兰若寺方向看去。
微暗的夜幕下,兰若寺里突然灯光传出。
三人同时一惊,他们接近,站在寺门口,只见僧舍的方向亮着灯光。
苏哲一喜:“这里有人居住?”
他率先往亮光处行去,仆人跟随。
宁采臣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他们在僧舍前止步,苏哲出声,里面有一道人形走出,是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
双方交谈,彼此通报了姓名,三人得知此人名为燕赤霞,并不是这里的僧人,只是隐居在此,已有些年头。
苏哲心里更是大定,认为叶尘是骗子无疑。
若真闹鬼,这燕赤霞怎能在此常住。
他不再犹豫,带着仆从选了旁边的僧舍,各自入住。
宁采臣见到,微微摇头,他也感知到苏哲对他的态度变化,只是不知具体原因。
燕赤霞也没对他们说太多,正准备回自己屋中,宁采臣出声叫住了他。
“兄台,这里可有闹鬼?”
燕赤霞止住脚步,略有诧异的回身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宁采臣忙把来时见到一座道观,在其中见到一位名为叶尘的道人之事说出。
只是他留了个心眼,并不全信眼前的燕赤霞,将叶尘给他蜡烛之事隐瞒。
燕赤霞听罢道:“叶尘道长是个奇人,昨日他与法海禅师来到兰若寺,简单查探便离去了。
宁兄你能遇上他也是有缘,这里的鬼祟你也莫放在心上,只需谨守本心莫动六欲,自然无事。”
宁采臣连忙对他道谢,燕赤霞摆摆手回到自己屋中。
天色已暗,宁采臣也选了一间僧舍入住,将行囊放下,他还不放心,便取出了那根蜡烛放在床头,又取出火折,以便随时能点亮。
……
就在宁采臣三人在兰若寺住下的同时。
兰若寺后院,一处湖泊,亭中。
这是兰若寺以前的僧人挖出的湖泊,湖中种有莲花,湖边则有竹林、菩提木等。
只是兰若寺衰败后,此地就无人打理,如今也破落了。
如今是深秋,湖中的莲花已开过,花瓣衰败,莲蓬枯萎,充满着死气。
换了一身白衣的小倩坐在亭中,借着月色,静看湖中衰败的莲花。
一如她自己。
秋夜寒冷,但对早已死去的她而言毫无所觉。
她抱着双膝,像是一个受委屈的孩子静静看着湖面,只是现在没有人会为她张开双臂。
脑海中,不自觉的回忆起生前,想起了自己那个苦命的娘亲。
“我不要做舞姬!我不要学你一辈子以色侍人。”年幼的她抬起头,倔强的对娘亲如此说。
她犹记得,那时娘亲看着自己呆了半天,伸出手却没有打在她脸上,而是转过头去抹了眼泪。
他至今记得第二天时娘亲摸着自己的头说:不喜欢便不学了。
之后果然再没逼她学过舞。
那也是她一生中仅有的两次自己做出的选择。
她的娘亲是个命苦的人。
记忆中的娘亲只是个舞姬,因为美貌被爹爹看上成了妾室。
她很会哭,记忆中常常躲在爹爹怀里流泪,柔弱而娇美。
因为是妾室生的,又是女孩,她童年在家中没有感受过温暖,兄弟姐妹时常欺负自己,连他们的下人也敢捉弄自己。
每到这个时候,娘亲便会哭着去找爹爹,在他面前默默流泪,然后爹爹就会狠狠的惩罚欺负自己的人。
她们母女也更被孤立。
“一个舞姬仗着老爷的宠爱哭哭啼啼,看她能逞能到什么时候。”
私下里,她时常听到这种语言。
然后,在十四岁那年,爹爹得了一场重病,不久后便走了。
那一天,娘亲哭的很伤心,不是因为她对爹爹有多深的感情。
她记得,在葬礼上母亲抱着自己哭泣:小倩,以后咱们要被人欺负了。
说完,很会流泪的娘亲将脸别了过去,藏起了她的眼泪。
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娘亲哭。
自那以后她才发现,原来娘亲不喜欢哭。
果如娘亲所说,她们的日子变的难过起来,大娘二娘的刁难,让她们几乎在府里生活不下去。
不过三年,娘亲就憔悴了,在自己十七岁的冬天,病逝在房中。
那年的冬天格外冷。
她本以为她已适应了这种寒冷,毕竟在爹爹死后的第三个月,她们就从原本的房间搬了出来。
第二年,她十八岁,在大娘的安排下,她要嫁给一个富家公子做妾。
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呵,这一生除了娘亲,谁又给过自己选择的权利呢。
就连宠爱自己的父亲,也不过是请了各种老师教自己女红、乐器、作画。
她的人生就如提线的木偶,从来不属于自己。
只有娘亲,才真正会在意自己。
她已经忘了出嫁那天的情景,只知道自己充满了绝望。
也就是在那一条,路过兰若寺旁的这处湖泊,她在众人的惊呼中冲出了花轿,跳入了湖中。
那是她一生中的第二次选择,她选择了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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