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夏来，正站在27楼的楼顶，准备往下跳。
说起来，都怪我那个50岁的妈妈往家里招了匹狼——我那个继父。
在这之前，还要说说我是怎么回的家。
我和交往四年的女友刚一下飞机，就同她的父母吃了顿“鸿门宴”。饭桌上，寥寥可数的几盘寒酸菜，当然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真正的主题是商量结婚的事。“未来岳父”，姑且先叫他张某吧。
张某一个劲儿地灌我酒，我也灌他。在他醉我未醉的时候，他点了根烟，还问我抽不抽。我摆摆手拒绝了。接着，他就冒起了烟。
这是哪啊，这是带棚顶的饭店，是公共场所。邻桌一个女人叫张某不要吸烟，并指了指墙上的“禁止吸烟”给张某看，还装腔作势的干咳了几声。
张某立马张牙舞爪地说起胡话，“这地儿我罩的！你管我？我找人弄死你！”
和女人同桌的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站起了身，指着张某的后脑勺，骂着当地方言的脏话。
张某也站起身，抄起椅子就抡了过去。自然是砸偏了。女友和张某的妻子连忙上去拉架。再不拉着可能就要出人命了，张某这时候已经握着个碎酒瓶，要冲上去宰了那男人，瓶口全是破碎后留下的锋利的尖刺。
我呢，全程默不作声地坐在原位，动也没动，坐得还挺板正呢。
娘俩总算是把张某拉回了座位，并一个劲儿地跟邻桌道歉。张某一副没吃成肉的表情，闷了一小盅酒，开始瞪着我，像是有话要说，脸都憋红了。
我没敢看他，那对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娘俩也坐了回来，女友哭哭啼啼的，身子抖个不停。
张某还在瞪着我，他开口讲话了，像是发号施令的那种口气，“多了不说了，中州，房子，全款。”
我没听错吧？这是在打劫吗？
“您说什么？”
张某肃了肃粗糙的嗓子，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吟，“我说，中州，房子，全款。”
这回我是听清了。但就跟没听见一样，我还想问他说了什么，不过我怕我再问就要挨打了。他说的那三个词，我完全没有概念，我不知道中州在东经北纬的哪儿，也不知道那儿的房价，更不知道全款会是个什么天文数字。毕竟我才刚刚回国。省会的房子，怎么也得几百万吧？
他的眼神很冷漠，“没听见吗？我再重复一遍，中州，房......”
我打断他，“听见了。不过，我现在买不起。”我的声音很低很低，尤其是说到“买不起”那三个字时，低得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出来了。我俩现在，就像站在两个山头上，他的山头高我好几倍，他俯视我，我卑微的低着头。连他的声音，都像是从头顶压下来一样。
他拾起酒杯，狠狠地往地上一摔，清脆刺耳的一声。周围吃饭的人都把目光投向我们这里。邻桌那男人又站起身来指着张某骂骂咧咧。
张某站起身，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几乎是喊出来的对我说，“买不起？买不起我凭什么把女儿嫁给你？！”
邻桌的男人好像意识到不是刚才那码子事儿了，便又稀溜溜地坐下，继续啃他那半块酱肘子。
我抬头望着张某，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就那么愣着。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拽走女友和他妻子，走出了饭店，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坐着，愣着，仿佛这椅子就是我的归宿，其他任何方向都是深渊。
坐了很久，饭店打烊时，我被店员撵出来。我给女友打电话，关机。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昏黄路灯下的街道。不一会儿，我收到了女友发来的一条短信：分手吧。
我连忙打过去，又是关机。我都傻了，直到现在，我还没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后来，我坐了凌晨的飞机回到了老家。接机的不光妈妈一个人。还有个男人，看起来50岁上下，穿的像个刚在工地干完活的建筑工人。对我也客气得很。那时我还天真的以为，妈妈找了个老实人，暗自为她高兴呢。
一觉醒来一直到晚饭前都没发生什么。
晚饭的时候，“老实人”，暂且先叫他陆某吧。其实并不老实。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一边夹菜一边骂我妈。我当时立马火就上来了，我叫他闭嘴，不然就弄死他。他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张脸，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那不就是，张某！
我还没反应过来为何陆某会摇身一变变成张某的当儿，他就扑了过来朝我的太阳穴，给了我一记重重的横拳。
我一下就被打飞在地。我还在快速的回忆，回忆自己回来时的一切细节，陆某是如何，变成张某的！我是怎么也想不通。
长着张某模样的陆某压在我身上，双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我喘不上气，拼命地挣扎。我挥舞着爪子去挠他的脸，我蹬腿抬脚踹他的档。妈妈从后面拉着他，哭天又喊地。
不知是从哪儿来的灵光一闪。我死死地瞪着他的双眼，迅速且力道十足地将手指插向他的双眼。
他大叫一声，向后躺在了地上，挣扎，打滚，用手捂着脸，哀嚎连连。
我趁机奔向厨房，抄起菜刀往回跑。
嚓——世界清静了。
刀从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坚实的闷响。我站在陆某身旁，端详着他的面庞。这确是张某的脸没错。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止不住地干笑。
这是何等的造化弄人啊。连老天爷都如此捉弄我。那么，问题来了，我杀人时，脑子里想的到底是陆某还是张某？或者说，我杀的到底是陆某还是张某？
我慢慢地把视线移开，这才注意到心在狂跳，四肢在发抖，妈妈瘫坐在一旁抽抽搭搭。我环视整个屋子，嗅到了浓烈的腥味。最后，我的目光停在陆某身上，脑袋里冒出了一个词——自首。
可是我打完电话就后悔了。我觉得我没做错，是陆某该死，是张某该死，妈妈当时为什么不拦着我？是他们罪有应得。
我跑上了楼顶，踹开了铁门，爬上露台。
现在，我正站在27楼的楼顶。晚风又大又急，把我的头发弄乱了，我冷得不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当机立断的来到了楼顶，我只知道我无处可逃，我只能来这儿。
想想这两天发生的事，真是可笑可悲至极。我看不到任何希望。左右都是个死，既然站到这儿了，就自我了结吧。还算是有的选择。
那就，跳吧。我顾不上看下面的风景了，闭上双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我能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头皮发麻，身体里像是有一只猫在抓，又痒又轻。
嗯？我怎么还没到底？
我睁开眼，眼前已经不是室外，既没有楼房，也没有夜晚的黑。耳后的脉搏疯狂地跳动着。我还没从自由落体的事儿缓过来。看着明亮的屋子，感受着微凉的室温，还有一股花香茶香。
只是觉得好累，恍如隔世。
一个声音把我从现实和虚幻的游离中拉了出来。
“你醒了。”是一个很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
我惺忪着双眼，抬头望去。这个男人穿着湛蓝色衬衫，留着亮泽的背头，续着浓密、长度刚好的胡须，看起来40岁左右，或许更年轻。
“看你好像不是很舒服，是做噩梦了吧？”他说。
啊，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个梦。发生的这一切，只是悄无声息地在我的记忆中画上了一笔，从未真实的发生过，却让我久久不能释怀。
“是啊。”我说，“是个屎一样令人恶心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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