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从天际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子晴看到地上一个男人俯身躺着，猩红的鲜血从他的太阳穴上的黑洞涌出顺着地上的雨水如溪流般汇成一道红色的水流，被湿透的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浓重的血腥味，子晴捂着嘴靠在树干上，方墨阳则背对着她站在那具尸体旁边，上身没有穿衣服，背上星星点点的伤痕狰狞地在闪电的亮光中呲牙咧嘴，就像来自地狱的夺命使者一样散发着邪魅的气息。他一只手上握着枪，另一手捏着拳头，胳膊上还有些许血点，或许是刚才把那人爆头的时候溅上的，雨水很快就将那些血迹洗得干干净净。
方墨阳蹲下身将尸体上的黑色雨衣脱下来，盖在子晴身上，将她的长发抓起束成一把在她脑后挽起打了一个结，然后将雨衣的帽子撑起覆在她的头上。雨衣很大，她就像是被装在里面一样，前后都空空地晃荡着。方墨阳伸出手指着一个方向：“一直往那个方向走，不要出声，别用跑的也别抬头，出了后门找个地方藏起来，不管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明白了吗？”
子晴不知道方墨阳有什么安排，她只知道在这个四处杀机的地方，或者只有听从他才可能让她活着走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两人之间仿佛默契地建立了起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
见子晴没有像以前那样抗拒，方墨阳满意地笑了笑，宽大的手掌在她的侧脸上轻抚了一下，又将她的雨衣拉紧，扳着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方向，将一个什么东西放进了她雨衣外侧的口袋内，然后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橡胶林深处走去。
子晴听到他的脚步声在身后渐渐远去直到消失，狠狠抿了抿嘴低下头拉紧帽檐朝前走去，刚才逃跑的时候就没有穿鞋，狂奔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到脚底已经被尖锐的石子给划破了，正在往外流血，现在反应过来才感觉到脚底辣辣的痛感，她抬起脚掌看，模糊地看到一道短短的三角形伤口，被水浸泡过后已经有些泛白，她咬紧嘴唇忍着剧痛小心地将脚尖放在地上尽量地选择比较光滑的路面，没多久就走到了那面墙的下面，她用双手抓着粗糙的砖砌墙面一瘸一拐地顺着墙根向前走着，雨更大了，丝毫没有要减弱的意思，橡胶园里地面排水非常不好，不少地方尤其是角落处的积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小腿肚，走三步停两步地淌着水在雨中艰难地前行着，始终没有抬头看周围，她知道周围深沉的黑暗中藏着的危险，暗藏着看不见摸不着，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危险。
橡胶林深处不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响亮的枪声，子晴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场面，这一路过来，看到那些前一秒还威胁着自己生命的人后一秒就倒在血泊中，或是生生地从活人变成死尸，或是从完整的人变成残肢断臂，那些血红色染成的场景，那些阴冷残忍的脸孔，那些心惊肉跳的枪声，在她脑中组成了一幅具有强烈视觉冲击的画面，其实也应该早就见怪不怪了吧，原来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也能迸发出潜藏的能量，让人对恐惧变得习以为常，而这种习以为常往往也能让人充满力量以至于让内心变得渐渐强大起来，也可以说是麻木，这就是一种心理适应性吧。
当视线中终于出现了一扇小门的时候，子晴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片橡胶林，大雨中漆黑一片的树影被风吹打得东倒西歪，像一个个鬼影一样清晰地映在天幕的背景上，不时地闪动着不甚明显的火花，又立即被大雨所吞没，枪声却渐渐地听不见，而子晴的心却没有一点放轻松的意思，她不知道方墨阳在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的状况，就算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对方的人数却不会少。
这时，底楼却亮起了灯，似乎有一些人在来回来走动，子晴背过身去不再看下去，伸出手去拉小门的把手，门却意外地很轻松被拉开了，她稍稍俯身就很顺利地钻了出去。墙外是一片高大的常绿灌木，在大雨中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此时天边已经显露出了一丝光亮，空气变得有些灰蒙蒙的，看来天快亮了。子晴扯下一片植物的叶子将受伤的脚掌裹起来，扒开灌木丛爬了出去，外面是一条小巷子，曲折蜿蜒地一直延伸到远处看不到的地方，路面是水泥的，远处还能看到一片房子的轮廓。她喘了口气，将脸上的水擦了擦，让自己能看得更清楚一些，又往前爬了几步，感到身后的灌木晃动了几下，心里猛地一惊，脖子就被一只手给扼住迅速往后一拉，子晴仰起头看到一个穿着跟自己身上一模一样雨衣的男人拿着枪抵着她的额头，她一惊，反射性地挣扎了几下，男人索性像拎起一只小动物一样将她拖起来夹着，子晴弯起手肘朝男人的肚子上猛戳去，男人将她夹得更紧了：“这次别说是方墨阳，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子晴心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猛然被击碎了，这男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来得及想下去，挣扎中仓皇失措的手却摸索着无意中碰到雨衣的口袋里一把硬硬的东西，于是毫不犹豫地摸出来就朝后面用力刺去，一股热热的液体顿时顺着她的手如泉水一样涌了出来，男人来不及防备就朝后倒在了地上，血从他的左下腹部潺潺地流了出来，霎时就将周围地面染成了红色，他的双眼惊异地瞪着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根本不相信这个女人身上居然会藏着匕首，子晴的脑里一片空白，她顺势跪下来再次举起匕首疯狂地朝男人身上其他地方刺去，很快男人不再动弹，而她的手却不停使唤地还在继续猛刺，直到她的身上，脸上和腿上都溅满了鲜血，她突然清醒过来，举着被血覆满的匕首，看着面前这具已经被她捅得血肉模糊到几乎已经成了一滩烂泥的尸体，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溢满了水，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视线里那一摊血红慢慢地放大，向她重重地压迫过来。
大雨模糊的视野中，子晴仿佛又看到母亲躺在满是血水的浴缸里，手腕上一道触目惊心的，深深的口子，母亲面色灰白，还抹着口红的双唇红得像那血一般，她的眼睛还微微睁着，瞳孔却早已扩散，涣散地瞪着幼小的子晴，平静，却不安详，像是在歇斯底里地呐喊着，却再也不会出声。
妈妈，不要，不要！
沉重的声音如撞钟一样反复在子晴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双眼发直地盯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血很快被雨水给冲刷掉，显露出了一道道凌乱而狰狞的伤口，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和恶心，而只是呆呆地捏着匕首跪在尸体旁边的泥泞里喘着气，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过了好一会，她才将匕首装回兜里转过身手脚并用地爬到另一边比较茂密一点的灌木丛，黑漆漆的天空已经成了灰白色，天边一道特别的亮光从密密的云层缝隙里投射出来，而雨还没有停，经过刚才，沉闷湿热的空气让子晴几乎快要窒息了，于是将帽子掀起来，雨点砸在头皮上，发出一阵阵的痛感。
风夹杂着雨点不住地向她袭过来，周围的灌木丛被吹得哗啦作响，正在爬行中的子晴听到侧边一阵异响，她刚转过头去，就只见眼前闪过一个黑影，有人跳过来从后面揽住她的肩膀，心顿时又是剧烈地一沉，忙去抽衣袋里的匕首，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地按住了不得动弹。她拼命挣扎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那只手迅速摸出匕首转头就刺去，在半空中手腕被牢牢地捏住，同时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子晴一惊，使劲地眨眨眼，被雨水给弄得模糊的视线中一张男人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方墨阳半低着头，抬着眼看着她，脸色苍白，嘴微张着，头发夸张地贴在额头上，他的上身仍然赤裸着，雨水像丝线一样顺着他肌肉的轮廓向下淌着，左肩头一道显眼的伤痕微微肿胀着，泛着青红色的血迹，像是子弹擦过的痕迹。子晴懵懵地看着他，原本还死死抓住匕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匕首从半空中缓缓滑落下来掉在两人之间的水里。
雨水冲刷着两个人疲倦的身躯，他们面对面跪在草丛里，谁也没有说话。
子晴的双唇轻轻地颤动了几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方墨阳，我以为你死了！那个人，那个人说你死了！”
方墨阳没有动，眼光却落到另一边不远处的尸体上，轻松地笑起来：“向子晴，作为警察，你也太狠了点，什么深仇大恨你至于把人捅成马蜂窝？”说着他握着子晴的肩膀将她推起来，他被雨水浸透的眼神里带着些许调侃和玩味，双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红红的双眼，说：“你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我还等着你送我上审判台呢，我可没那么容易死的。”
子晴顽强地忍住泪水，别过脸却忍不住笑了一下，转过头来又迅速恢复了一张冷漠的脸。
方墨阳重新把帽子给她戴上，站起来，朝远处望望，说：“天快亮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他看着子晴已经有些虚弱的神色：“你还行吗？”子晴点点头，露出一个坚毅的表情，方墨阳抿嘴一笑，嘴唇随意地显出一条极其优美的弧线，和这灰白的雨幕瞬间融为一体。
顺着来时的路一路返回，不知道是因为雨天还是时间太早的缘故，市集上都是空无一人，街边的屋子里都黑洞洞的，没有一点生气，如果不是远处时不时传来的枪声，子晴几乎没法把这条街道和来时那个人群熙攘的市集联系起来。
现在的这座小镇，看上去像是一座死城，四处充溢着诡异的气息。
一路上，方墨阳始终紧紧地捏着她的手，浑身充满着警戒，青冷的眼神随时都在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走到一个丁字路口的时候，方墨阳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看看天，雨渐渐地小了，厚重的云层也在慢慢地散开去，已经能看到一道道明亮的阳光照射下来形成的彩虹。
“怎么了？”
方墨阳低头看看子晴，道：“后面有人。”
子晴忙回头看去，身后仍然是空荡荡的街道。
只见方墨阳慢慢转过头对着左边的路口，一手揽住子晴的腰肢，一手举起枪：“出来吧，躲躲藏藏不是你的风格。”
十秒钟后，看到一栋屋子的门缓缓地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正是之前在九指黄的旅店里见过的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如果没记错，方墨阳叫她的名字应该是，若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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