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连守了七日，冬锦城却都没有妖兽出现的踪迹，仿佛一切都已经恢复太平，可云染他们却知道，城上弥漫的那股妖气并没有散去，反而愈发浓烈。
再过两日便是六月六，这是冬锦城祭奠河神的日子。祭河神一共需持续十二天，而在这之前，冬锦城就已进行了四天的筹备狂欢，在这其中又恰逢迎上端阳节。连日的平安与节庆的狂欢使得人们一点一点放下本有的防备与警戒之心。云染和梓钰本以为那日进城所瞧得已算得热闹繁华了，没想到那已是冬锦城的清冷之景，而这两日的狂欢才让他们领略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热闹，什么叫做行人如织、摩肩接踵，什么叫做花城锦簇，繁华似梦。
云染走在人群中，节日喧闹的气氛竟一点点温暖着她的心。梓钰路过一家古饰小摊，被那里的饰品吸引得挪不动脚步，而且她也不愿意打扰云染和阿漫的二人时光，便道，“云染，敖漫师弟，你们去别处玩吧，别管我了，到时候我自己回去便是了。”
“可是——”云染望了望天空中的那股黑浓的妖气，“你一个人能行吗？”
“没事的！”梓钰大大咧咧地，见梓钰那副模样，云染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阿漫从身上拿出一物递给梓钰，道，“梓钰师姐，若有事，你吹响它即可。”
梓钰疑惑，“这是什么？”
“这是幻天笛，你若吹响它，我便知晓你在何处。”
梓钰怔了怔，望向阿漫的神色有了几分复杂和感动，她接过来，低声道，“那云染……”
“云染你不用担心。”阿漫顺势牵住云染的手，笑道，“我会牵紧她的手的。”
云染的手被阿漫握到手里，下意识想要甩开，可是手却被紧握，她的手心和脸颊都发起烫来。梓钰看着云染和阿漫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心中的幻天笛，敖漫，你怎么会有幻天笛呢？你是谁？
“阿漫……”阿漫一直牵着云染的手走在人群中，人声嘈杂，云染唤了他好几声阿漫才听到，他低下头来看着云染，“怎么了？”
“那个……”云染示意他应该把手松开，阿漫笑笑，“人这么多，我不牵紧些，把你走丢了可怎么办？”
云染脸又微微一红，阿漫微微低头，靠近了她些，问道，“阿染，你现在开心吗？”
云染微微一怔，阿漫道，“这就好似，寻常夫妻一般。”他与云染十指相扣，走在人群中，缓缓道，“我牵着你，你依着我，任人群熙攘，世事喧杂，可我们，是永远都会在一起的。陪你哭，陪你笑，陪你度过每一个盛日，看过每一处风景。我把你生命中缺失的那些，一点一点都给你补回来，好吗？阿染。”
阿漫的声音不大，更是湮没在人群的喧闹中，可是云染都听清楚了。阿漫说得那般真挚动听，她很难说自己不为阿漫这段话心动，可是……她不可能是普通人那般了，阿漫也不是。他们，是青云山的人。
有时候，云染还挺羡慕这些寻常百姓，她们可能会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寻得温暖的良人、与心爱之人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平静终老。哪像她，无父无母地在世上漂泊，或许下一秒，就已葬身妖怪腹中，或者如大师兄一般，无声无息地沉身湖底，若想活下来，就只有变得更强大。
“云染。”阿漫停下来，从身后拿出一支雕花白玉簪，眼眸清亮，“送给你。”
云染怔了怔，望向阿漫的眼神恍惚含笑，“阿漫你帮我戴上吧。”
阿漫欣喜替她簪上，她又笑起来道，“那今晚我们就做一晚的普通人吧？”她牵起阿漫的手，半倚在他身上，看见一抱糖葫芦串的老头，如同孩子般雀跃，“阿漫，我要那个！”
云染正一手拿着糖葫芦一边在等阿漫买地瓜的时候，正看着不远处前方搭着的戏台上唱得一曲戏，赢得无数人围首喝彩。她生了兴致，但还想等阿漫一起去，便站在那里没有动。可是一群人却将她挤得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糖葫芦也被挤地掉在了地上，“你们——”
“哦，原来是云染师妹啊……”云染迎眼看去，正看到伽怜和秦田等人走过来。伽怜看着她，又望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糖葫芦，讥讽地笑，“怎么？云染，这么快就忘记死去的大师兄了？你就不怕晚上做噩梦？”
云染不愿意大街上同她们纠缠，转过身便要走，却被其他的师兄弟拦住。秦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仿佛瞧热闹一般。伽怜说出的话可一点都不客气，道，“赵云染，你要是识相呢，就滚回青云山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若是不识相呢——就别怪同门师兄姐的我们，不客气。”
“你们想怎样？”云染神色未变，只淡淡问道。
伽怜逼近她，露出恶毒的笑容，“我想怎样……”伽怜拿出匕首，拍在了云染的脸上。可云染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只站在那里格外平静，心里冷笑一声，淡然看着伽怜。这引得许多人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站在那里四周好奇的议论纷纷。
“你要对这位姑娘干什么！”正在僵持间，一个男子挺身而出，伽怜面不改色地将匕首划出，想径直划花云染的面容，谁料得那人竟用手臂来挡，锋利的匕首尖利的划在了男子的手臂上，鲜血汩汩流出，一瞬间便染湿了手臂处的衣襟。云染讶然竟会有人出头，抬眸望过去，看见竟是杭重楼。
从人群中跑过来一名明亮艳丽的女子扶住杭重楼，焦灼着神色，“重楼！”她撕下衣襟，紧紧缠住杭重楼的伤口。做完这些，她扶住几欲晕厥过去、神色苍白的杭重楼，冷厉的目光望向有些不知所措的伽怜，“你们——就是那日前来找我父亲的人！”
只是小小一个伤口，杭重楼却如同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而身边扶住他的女子，应该就是杭重楼的姐姐杭蝉衣。正在这时，阿漫才从人群外面挤了进来，一见伽怜和秦田，便生了怒气，“你们干什么！”
“阿漫，先看看杭重楼吧。”云染让阿漫先去看看杭重楼的伤，杭蝉衣却伸手一挡，冷冷道，“不必了！”她扶住杭重楼头也不回地走开了。云染走到伽怜面前，“你在匕首上涂了什么？”
伽怜有些心虚，却仍旧气焰嚣张，“没……没涂什么！”
云染道，“你要知道，那是杭苍术的儿子。他若死了，你想过后果吗？”
伽怜恼怒道，“赵云染！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伽怜话还未落，云染已然将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用力一摁，血便从伽怜的脖子上流淌了下来，“上官伽怜，我数到三，若你不交解药，我就杀了你。”
“你杀了我？”伽怜笑起来，“你敢……”她还没有说完，云染冰冷的声音便在她的耳边响起，而且每报一个数字剑便深入一分，伽怜感受到了那股恐惧，云染报到二的时候，伽怜痛得大叫起来，秦田将一包药粉丢过来，“放了伽怜。”
阿漫接住药粉，云染将伽怜一把推过去，看着捂住脖子鲜血直流的伽怜冷漠道，“伽怜，我不杀你，不是因为我不敢，而是因为我不屑！”
云染说完，从阿漫手中拿过药粉便往杭家医馆而去。伽怜捂住脖子，气得浑身颤抖，赵云染，我要你死！我一定要你死！
云染拿过药粉赶到杭家医馆的时候，杭家医馆里面冷冷清清的，杭蝉衣正出来准备关闭店门，云染连忙跑了过去，“杭小姐。”
杭蝉衣望了她一眼，在看到云染身后跟着的阿漫那一刻，眼眸泛起复杂幽暗的微光，但只一瞬便恢复如常的平静，她神色十分冷淡，“有事吗？”
“杭重楼还好吗？”云染问道，“我——”
“他很好，不必你费心了！”杭蝉衣的脸上闪过一丝郁结忿恨的神色，冷淡打断云染的话，仿佛也不再想听她讲下去，也不想见到他们。
云染道，“难道杭重楼中毒了你不知道吗？”
杭蝉衣仿佛早已知道，神色自若道，“那你有解药吗？”
云染将药包递过去，“这是解药。”
杭蝉衣这才神色一怔，从她手里拿过药包，打开看了看，沉默了一会，凛冽的神色才稍微和缓了些，“谢谢。”
“等等，杭小姐。”云染下意识地唤住她，“我可以见见杭重楼吗？”
杭蝉衣犹豫了一会，道，“他现在受了伤，不便见人。如若要见，过两日再来吧。”
说完，她微微颔首，疾步往内室而去。云染望着杭蝉衣的背影，若有所思。
“云染，你要见那杭重楼做什么？”阿漫道，“难不成，你担心他？”
云染见他语气中带几股酸溜溜的味道，不由得笑了笑，“怎么？不许我酬谢恩人啊？”
阿漫冷哼一声没有说话。云染走到到他身边低声地半是说笑地道了一句，“我晚上再过来瞧瞧。”
“云染，你——”云染不再说话，只是笑了笑快步轻松往前面而去。
夜晚很快便来临了，冬锦城也慢慢从喧闹恢复到冷清与寂静中。云染独自坐到屋顶上，感受着夜风从脸颊上徐徐吹过的感觉。她枕着手躺下去，正看见蓝黑色的天幕，上面缀满了星星，那一轮明亮的月亮挂在遥远的天际，散发出皎洁的光芒，笼罩着一切。她就如同躺在月色融成的水波中，灵魂仿佛也被这美丽的夜景带至了天际。
云染突然想起绝伦曾在夜晚，指着漫天的繁星对她道，“染儿，总有一天，我们也会到那个地方去的。”
“哪里？”
“九重天。”绝伦道，“九重天上，是仙界。待我们位列仙班之后，就可以成为仙人，长生不老。那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九重天。云染凝望着上方那遥不可及却又好像触不可及的天空，心里问道，那绝伦，你现在在哪里呢？是在你所梦寐以求的九重天，还是——还是在那等待轮回的阴曹府邸、忘川河畔？
她的心，在寂寂吹过的冷风中，缓缓疼了起来。正出神想着的时候，一个人影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她侧眸一望，是阿漫。
阿漫没有说话，只安静地坐在她身边，望着漆黑的夜色，身影竟有几分孤独落寞的意味。云染坐起身来，问道，“阿漫，你怎么了？”
阿漫沉默了一会，才转过头，微微一笑，“我没事。”他紧紧地望着云染的面庞，他深黑色的眼眸里多了几分云染看起来非常陌生的东西，但很快又湮没被云染熟悉的温度代替，阿漫问道，“阿染，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云染看着天空，“九重天。”
“九重天？”
“九重天，可能是我们青云山每个人、不，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云染道，“都说那里没有忧愁，没有病痛与死亡，那是四界中，最自由的地方。可是也不知道，那九重天上的仙界究竟是何模样，这样望去，天真是美极了。九重天，也会有这般美的景色嘛？”
阿漫怔了一会，低声道，“那个地方，可不美，而且可能还是四界中最不自由的地方。”
“你说什么？”云染见他嘀嘀咕咕的，但并没听清楚阿漫说了什么。
阿漫笑起来，道，“我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可见，那个地方也没那么好。”
“那你不打算位列仙班、成为仙人的嘛？”
阿漫撇嘴，“凡人都想修仙，仙人偏又贪恋凡尘。当仙人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凡尘做一对普通快活的夫妻呢！”
梓钰本想上来寻云染，可看见阿漫和云染正聊着天，犹豫着听了好一会，才独自回房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心里，竟然有些羡慕云染，有绝伦大师兄的爱，如今，又有敖漫师弟。
她从怀里拿出幻天笛，久久地看着。对啊，当仙人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凡尘，寻一有心人，安稳终老呢。也不知道，她的有心人，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阿染。”
云染将头靠在阿漫的肩膀上，轻轻应了一声。她听見阿漫犹豫了一下，轻柔地声音传来道，“阿染，你为何不问我是谁？”
“你是谁？”云染淡淡笑了笑，佯装天真地道，“你是阿漫啊。”
“那你，就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云染犹豫了一会，沉默着没有应答，又闭着眼睛仿佛没有听到阿漫在说什么。过了许久，云染睁开眼睛才直起身道，“对了，我得去杭家医馆一趟。”
阿漫不解，微微蹙眉，“这都快半夜了，你还去杭家医馆干什么？”
“去看杭重楼啊！”云染站起来，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她的语气仿佛很认真，但又很随意。
“你认真的？”阿漫紧随其后，云染笑了笑，“阿漫，你别跟着我去了，你留在客栈，陪梓钰师姐吧！”
“不行！”阿漫大跨走了几步，牵过她的手，认真地道，“我说了，我是不会放开你的手的，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去哪，我就跟着去哪！”
云染和阿漫趁着夜色往杭家医馆而去的时候，梓钰已在床上沉沉入睡。而在同一家客栈中，伽怜的脖子由于白天的伤上了药，缠了一圈纱布，正痛得睡不着，直骂云染。而且她以更靠近云染和阿漫房间为由的借口与青丘山一名师妹换了房间。
即使是伤口的痛楚也终抵不过沉沉的睡意袭来，她侧躺在床上半醒半睡地入了梦乡，余下一盏油灯黯淡地用仅剩地一点灯油照亮着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伽怜隐隐约约地听到一种水滴声传来，嘀嗒，嘀嗒，又好像不像是流水滴滴淌下的声音，而是，像谁的口水，一滴一滴淌下，砸在窗棂上。那种奇怪诡异的声音在她头边上响起。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