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
大营内灯火通明。
黑骑将士，老卒县武装的老卒以及青壮列阵以待。
李治、李愔、许敬宗等少数几个人站在瞭望塔上，尽管站在瞭望塔也看不到城内的情况。
可所有人都还是忍不住紧盯着长安城。
“郡王只身入城，竟然让城内这么大的反应，看来城内的人，很害怕郡王。”许敬宗眼睛紧盯着城墙，讪笑着说道。
虽然不清楚城内的情况，但还是可以从留守城上，右武卫将士慌乱的排兵布阵动作中察觉城内伪朝廷的对李恪入城的紧张气氛。
许敬宗说着，眼神余光暗暗看着李治。
他很不解，如此好的机会，李治为什么要放弃。
这可是问鼎天下的机会！
而他所谋，也全都落空了。
将来……
许敬宗不知自己的将来如何，不过应该差不了太多，至少他现在跟着李治，勉强也算是从龙之臣了。
当然一切得等李恪真正胜出。
总之，紧张的等待中，许敬宗心中患得患失。
李治没有搭话。
李愔一手握刀，一手转动着拇指上套着的扳指，某刻忽然沉声询问：“为什么要选择帮皇兄呢？我一直以为，你有自己的想法。”
李治唇角一咧笑了笑：“父皇说过，这个天下需要有一些初心不变的，有能力的人来掌舵，可父皇驾崩之后，我观察到，很多人的初心都变了。”
“变得忘天下大利，心中只有自己本身的利益。”
李愔不由微微皱眉，李治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可这番话有含糊不清，也不算回答。
不过他知道，这个初心不变的人，一定包含自己的嫡亲兄长。
……
“郡王！”
温彦博等人在太极殿外长长的白玉台阶下面与李恪等人相遇，温彦博神色冷硬拱手道：“不知郡王以及诸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是要去参拜新皇吗？”
“臣已经派人去大明宫通知新皇，不过郡王身为藩王，却逾规乘坐御辇，还请郡王下来！”
“否则臣等，为维护朝廷纲纪，只能对郡王无礼了！”
哗啦！
随着温彦博的声音落下，跟随而来的御林军瞬间形成一个半圆。
“我看谁敢对正朔无礼！”程咬金怒叱一声。
李德善兄弟率领的一万御林军盔甲碰撞，针锋相对，拔刀持枪对准昔日的袍泽。
为朝廷的两万御林军相互看着身边的袍泽，面色有些犹豫不决，一丝丝汗珠从脸颊流下。
紧张、不安之下，手微微颤抖，刀枪明显在抖动。
温彦博等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不由大怒，同时大惊。
御林军的反应，让他们再次见识了李恪的威势。
尤其是武将抬辇。
太刺眼了！
程咬金、尉迟敬德、牛进达这些人，可以说是当朝军中的巨头。
而这些人竟然亲自为李恪抬辇！
堂堂国公，开国将帅，折节为李恪抬辇，武将们用这种方式，对外传达一种信号！
历朝历代的皇帝，怕是都没有得到如此高的推崇！
程咬金等人支持李恪，或许有先皇的安排。
但能让这些老杀才心甘情愿折节如此。
就不是先皇能够左右的。
武将集团的这种举动，无形中让李恪的霸势如长虹贯日一般，虽然没有正式称帝，却已经让己方的御林军心中胆怯了。
“请郡王下御辇，拜见新皇！”卢赤松冲李恪大声作揖道。
“请郡王下御辇，拜见新皇！”
……
很快，齐声高呼响起。
“若是本王不下呢？”李恪沉稳中待着一丝丝冰冷的声音响起。
“朝廷规矩不能坏，郡王僭越，臣等只能无礼了！”李绩低着头，咬牙沉声说道。
嗒嗒嗒！
随即，伪朝廷一方两万御林军踏步持刀缓慢的向李恪等人围了上来。
李恪双手放在御辇扶手上。
一个小小的动作，让伪朝廷一方的御林军瞬间停下来，刚刚鼓起的勇气瞬间坍塌，相互看着左右袍泽，眼神闪烁着慌乱神色。
李恪缓缓起身。
御林军随即变得杂乱，向后倒退。
李承乾等人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面色瞬间变得苍白。
站在御辇上的这个人，在这一刻，似乎有无上的威严，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起来。
“慌什么，你们是在执行朝廷命令，维护朝廷纲纪！”卢赤松愤怒揪住一个御林军伍长，冲其他人大声咆哮道。
卢赤松慌了。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才发现，御林军竟然如此不堪重用。
绝望之中，许多人开始变得歇斯底里。
“进攻！马上进攻！”
“新皇在大明宫中，摄政王就站在这里！马上进攻，铲除叛逆！”
“今天你们不动手，很快你们所有人都要死，而且还要被诛九族！”
……
催令声，要挟声，让御林军中有人又开始跃跃欲试，手持武器，紧盯着御辇上的李恪，缓缓靠近。
越来越多的人跟随。
诛九族的恐惧，让将士们害怕之余，开始孤注一掷。
这就是军队最可怕的地方。
军队永远是一个暴力机器，这个机器一定要有绝对严厉的约束。
一旦军队失去了约束，其中的个体比常人更加容易失去理智，变成野兽。
砰！
轻微的碰撞声响起，尽管很轻微，可紧张死寂的气氛之下，却显得十分清晰。
只见李恪将手中的龙泉剑猛地砸在御辇上。
双手拄剑，眼神平静而带着威慑扫视逼近的御林军：“这座皇城，六朝古都……”
李恪忽然开口，声音清冷说道：“发生了太多的流血肮脏了，你们的职责是保护皇城不受外部的威胁！”
“这也是御林军唯一的职责！”
“本王不愿意在今天再看到流血发生，放下武器，所有人由大理寺甄别，参与进攻太极殿者，杀！不牵连家人九族。”
“没有参与者，转入边军效力，将功补过！”
“当然你们还有选择，那便是现在发起进攻，胜你们是从龙之臣，有拥戴之功，败牵连九族！”
……
温彦博等人没有制止李恪，听着李恪的命令，唇角不由微微上扬泛起一丝冷笑，李恪若是许诺大赦，不追究任何人，甚至做出许诺厚赏之类拉拢，他们或许还会害怕。
这也是历朝历代宫廷兵变常用的手段。
只要开出厚赏一方的优势比较明显，这种手段往往是无往不利的。
可李恪竟然自以为是，有条件的接受放下武器的投诚。
所以他们容许李恪说完。
而让温彦博等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随着李恪开出条件之后，己方御林军将士竟然更加犹豫了。
分明就是心动了。
怎么会这样！
温彦博等人心中愤怒咆哮。
“所有人……放下武器！”就在此时，远远有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扭头看去之际，就看到杜如晦站在马车车辕上，佝偻着身子，说完后，捂着嘴不停咳嗽。
“这个早该死的东西怎么来了！”许多人心中愤怒暗骂一句。
马车靠近，杜如晦在老管家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下来。
步履蹒跚来到御辇前，身子有些僵硬的挣扎跪下：“臣杜如晦拜见陛下！”
“杜宰辅请起！”
杜如晦在李恪发声后，管家搀扶下起来，转身看着御林军将士，痛心疾首道：“你们是先皇的亲卫，你们本应该维护先皇的遗诏。”
“你们知道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是在犯上作乱！朝廷绝对不会厚赏你们，拉拢你们！”
“任何试图以武力胁迫朝廷的，都是罪不可恕！”
“陛下给你们开出条件，以国法唐律来甄别审判你们的罪行，这是对你们最大的宽容和仁慈！”
“对你们来说，是最有保障的承诺！”
“这个承诺来自于唐律！”
“你们真的以为陛下不能平乱吗！右武卫数万将士，被长安百万百姓困在城内！长安百姓，代表着天下百姓，这些百姓中，或许就有你们的父母亲人！”
“马上放下武器！”
“马上放下武器！”房玄龄跨步而出，紧随着杜如晦威严怒叱。
“放下武器！”
“放下武器！才有出路！”
……
很快，拥恪一方的重臣集团一个接一个的站出来怒叱叛军。
李德善兄弟看着叛军变得更加慌张，带领麾下将士大声呼喊，进一步镇压叛军的胆气。
锵！
李恪猛地拔出龙泉剑，锋利的剑尖直指叛军。
叮咚！
金属落地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就仿佛溃堤一般，紧接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
叛军慌张跪倒，匍匐在地上。
“请陛下开恩！”
“陛下开恩！”
……
哭声，求饶声嘈杂的响起。
温彦博等许多人一脸绝望的跌坐在地上。
有人不甘失败，凄厉咆哮道：“起来！马上进攻，进攻！他们才是叛乱者！”
“他说的都是谎言，事后一定会清算你们的！”
……
李恪不理会那些跳梁小丑，他看着成片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哭着的御林军将士，一时间有些心软。
普通的士卒，其实也是受害者。
他们根本就做不了主，身不由己的被裹挟进来。
可李恪又想到了在太极宫时，母后长孙无垢告诉他的那句话。
做皇帝，要有一颗坚硬的仁慈之心！
这也是他不喜欢权势，对父皇这个位子从来没有任何想法的原因。
坚硬武装的仁慈之心！
他坐上这个位子，就算不愿意，也必须要做到！
就好像眼前这些普通士卒一样，就算他们是无辜的，但只要是进攻太极宫者，就一定要严惩！
今天不忍宽恕，会起一个极为坏的头。
这也是他宁愿冒着极大的风险，没有厚赏拉拢，而是有条件的接受叛军放下武器。
他今天若是不能这样处理叛军。
接下来他就无法大刀阔斧的进行最后的改革！
锵！
龙泉剑入鞘，李恪面色冷硬的转身坐下。
“摆驾太极殿！”王德适时高呼。
御辇再次动起来。
许多人看着坐在御辇上，坐如钟笔直如山的身影，有人连连点头欣慰高兴，有人则是惶恐不安，五味杂陈。
长孙无忌和崔宗伯赶到的时候，李恪已经乘御辇走到台阶中央。
二人看着那笔直的背影，满嘴苦涩，瞥了眼温彦博等人：“拜见新皇吧！”
丢下一句话，二人跟着往太极殿方向追去。
只是，温彦博等人注意到，长孙无忌二人的背影似乎有些佝偻了。
剩下一群重臣相互看着对方，犹豫一下，面色凄惶不安，挣扎着起身往太极殿赶去。
待温彦博等最后一批人抵达太极殿的时候，李恪已经站在高台上。
王德看到人到齐了，从袖口中拿出圣旨，展开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次子恪……”
“钦此！”
“谢父皇！儿臣一定不让父皇失望！”李恪下跪接过圣旨，然后起身，转身走到龙椅前，面色泰然严肃，挥袖缓缓坐下。
“恭贺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贺新皇登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满朝文武跪下山呼万岁，声浪传出，把守在太极殿外的御林军整齐划一单膝跪地，紧跟着山呼万岁。
宫内的宫娥太监跪下。
大明宫。
卢氏抱着儿子站在门口，听着如同惊镭般一浪高过一浪的山呼万岁声，跌坐在门框上。
她身后宫内，早已惶恐不安的宫娥太监连忙下跪，哪怕新皇听不到，也大声高呼。
太极宫。
长孙无垢扶着丈夫的灵柩站着，听到外面的山呼声，欣慰笑着说道：“二哥，没有流血，恪儿凭他的势登上皇位，你能放心了吧？我也该去陪伴你了，该走了，再不走，就会成为恪儿的绊脚石了，有人会利用我，让他左右为难……”
话未说完，长孙无垢的身子就缓缓向后倒去。
“娘娘！快传孙神医，娘娘……”
伺候在旁边的宫娥太监瞬间变得慌乱无比。
杨妃寝宫。
哎！
杨如意听到山呼声传来，看着宫内的宫娥太监跪下，面色放松了，却不由的叹了口气。
她从始至终都不愿意儿子登上那个位置。
……
“诸位爱卿平身！”李恪抬手平稳说道。
“谢陛下！”
李恪看着群臣起身，开口说道：“朕初御极大宝，有几件事情要做。”
“首先，剥去温彦博、卢赤松、王珪、唐俭、李绩等人官身，责令回府等待朝廷处置！”
许多人暗暗松了口气，没有立刻下诏狱，似乎这些人能够保住性命了？
“秦王、魏王混账胡闹，剥夺朝廷所有权利，前往太后寝宫外跪着！”
闻言，李承乾、李泰二人不由面色变了变。
“其三，朕给天下各州道一月时间，向朕递交登基贺裱，预期贺裱未到，以谋逆罪论处！”
许多人心情开始变得沉重。
房玄龄听到第三条命令的时候，下意识想要开口阻止，这第三条太冒险了，稍有不慎可能逼反地方。
要知道，地方即便是现在，掌控权利大多数还是士族。
不过不等房玄龄开口，杜如晦就摇头制止。
“其四，父皇出殡……”
“报！报！河北叛军逼近长安，河北叛军逼近长安！”
殿外忽然传来的急促惊慌声，让温彦博等人不由相互对视，眼神中露出激动神色。
“叛军来了，怎么办？”
“是啊，叛军来了，怎么办！”
……
议论声响起，不过似乎这议论中，担心的占据一半，还有一半是幸灾乐祸。
其中以关并两系的中层朝臣为主。
“河北勤王之师远道而来，房宰辅，带朝廷前往河北勤王之师大营，为郭将军赐御酒！”
哗！
李恪的话，让朝廷顿时哗然！
房玄龄拱手铿锵道：“臣领命！”
温彦博等以为李恪不会下杀手的朝臣，面色瞬间变白。
赐御酒！
说的直白一些，就是毒酒！
郭孝恪领兵前来，李恪竟然敢直接赐御酒。
那么他们呢！
这分明就是不打算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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