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第二日了，我们到底要不要答应李恪的要求？”
大明宫内，卢赤松着急的询问道。
他是赞成答应的，在卢赤松看来，只要李恪敢孤身入城，关闭城门，便可将李恪乱刃分尸。
面对卢赤松的催促，纵使是温彦博也变得十分谨慎。
王珪指了指窗外：“赤松，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
卢赤松微微愣怔。
紧接着就明白了，略带一丝嘲讽道：“不就是一些卑贱小民嘛！即便我们做了，他们又能翻得起什么浪！”
接连好几日了。
从李恪进入并州的消息传来，城内的爆竹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死寂的长安城，这爆竹声成了独有的旋律。
开始的时候，每次爆炸声响起，大家心中都会不由自主的嗡隆一颤。
到现在也习惯了，更多是听的烦躁。
“卢宰辅，杀了李恪，我们就准备迁都去洛阳吧，长安再也不适合作为都城了，或许洛阳也未必合适。”沉默中，李承乾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众人的神色反而释然了不少。
他们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城内百姓沉默中，用爆竹宣誓的心声，尽管似乎没有什么危险性。
但是这却将长安城中的民心显示的淋漓尽致。
杀了李恪。
朝廷在长安就再也没有民意基础了。
历朝历代为什么要在都城所在地给各种各样的政策，各种各样的惠民举措，说白了就是争取民心。
本朝这些年对整个关中的建设远远超出了其他各地。
一个政权选择政治中心的出发点，除了要考量地理位置对政权统治的利弊。
是否拥有广泛民意基础。
民心是否宽泛的倾向这个政权也是必须要考量的因素。
失去长安民心。
他们建立起的这个政权还能够在长安立足吗？
连都城的民心都不能够掌控，会给地方封疆大吏一种什么样的错觉？
政权中心的民心民意，某种程度其实就是中枢政权的权威。
一旦连政权忠心的百姓都对朝廷冷漠对待，地方会敏锐的观察到，继而会让地方封疆大吏轻视中枢政权。
被逼无奈迁都，中枢权威同样会遭到反噬。
李恪入城杀不得！
可若是在李恪入城第一时间不能解决李恪，让李恪堂而皇之的入皇城，一定会出大麻烦。
要知道皇城内还有一股拥恪势力！
尽管这股拥恪势力在城内掌控的兵马很少。
但是这股拥恪势力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皇后、武将集团、文臣中有房玄龄这样皇帝的肱骨、岑文本、褚亮这样的革新领袖重臣。
郑善果这样的五姓七望大族代表。
这样一股拥恪势力，一旦在皇宫内强行拥戴李恪登基。
朝廷出现两个政权。
他们在影响力、权威性瞬间落于下风。
“逼李恪主动挑起战争，逼他率先动手，是我们最好的选择。”温彦博忽然沉凝说道，目光阴冷的看着窗外，自言自语道：“只要他打响第一枪，对朝廷的不利影响就降低到了最小。”
“我们被动平叛，在城外将其击败擒拿，然后……”
崔宗伯瞥了眼温彦博，他知道温彦博心中十分不甘，主动替温彦博说道：“然后朝廷要以最大的宽怀赦免郡王的罪责。”
“最好还让他返回新罗，不过新罗不得拥有军队，新罗一应的官员必须由朝廷派遣，如此或许可以将坏的影响降低到最小。”
温彦博、卢赤松心心念念的想要杀李恪斩草除根，报当初的仇。
可现在却因为民心民意，不得不做出这么大的让步。
崔宗伯替温彦博说出后，温彦博、卢赤松等人的面色变得十分难堪。
卢氏瞥了眼面前的这些男人们，心中不由暗暗冷笑。
她敏锐的察觉到，他们中间的分裂越来越大了。
尤其是温彦博和卢赤松为首的一些人。
对现有关并两系的一些提议十分抵触。
只是时势所迫不得已让步罢了，一旦朝廷稳定之后，这种裂痕在没有外力的挤压，就会迅速扩张。
而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吗？
卢氏心中高兴，倒也没有忘记眼前的处境。
同样，她现在只是暗中观察，没有任何动作，一样是时势所迫的原因，在外力的挤压之下，他们所有人都需要团结在一起。
卢氏拧眉担忧道：“我们在城外能够达成这个目的吗？”
“晋王支持李恪，现在李恪拥兵五万左右，虽说到目前为止，他没有用火绳枪武装百姓，攻破长安城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如果三日后我们不答应，他没有选择攻城呢？”
“我们能够想到的，他同样能够想到。”
“一旦他退入河西地区，纠集革新系的势力与朝廷对抗怎么办？”
“现在已经可以明确，候将军进攻失利，恐怕短时间打入关中很难，我们也不过只有六万兵力，守城尚可，出城围剿叛军怕是力有不逮吧。”
卢氏说出了另外一种现实，再次让众人陷入沉默。
卢氏心中不由暗暗得意。
她已经借助危局，不断在政事上发出声音了。
“那就逼他主动攻城！”李绩声音有些冷漠说道，在众人看向李绩的时候，立即平静说道：“皇城内的御林军该解决了，把这个消息送出去，看李恪攻不攻城！”
尽管李绩极力保持平静，可众人还是能从李绩有些颤抖的音调中，察觉出李绩提这个建议，心中承受的巨大压力。
解决皇城内的御林军问题。
大家不是没有想过，可这等于对皇后发起进攻。
所有人暗暗观察着两位摄政王。
未来这天下落在这两位其中之一的可能性很大。
今日的大不敬，会不会成为他日被清算的罪名。
眼前这两位王爷，可是皇后嫡出。
作为臣子，大家不得不考虑这种敏感问题。
“请摄政王裁决！”
“请摄政王裁决！”
……
几乎不约而同，大明宫内的所有人将这件事情踢给了李承乾二人决定。
李承乾二人心中不由有些恼火。
二人相互对视，都觉得十分为难。
让做儿子的下这样的命令，他们还要不要名声了？
李绩满嘴苦涩，他率先提议，怕是将来会给自己埋下祸根。
于是李绩连忙建言找补：“其实不用真的去做，可以有限度的去做，只要逼新罗郡王主动挑起战争即可。”
“以新罗郡王的性格，以及皇后娘娘为他做的种种，他绝对不会置娘娘于不顾的。”
君子欺之以方。
李绩此法，分明就是充分的分析了李恪的性格做出的推断。
而李绩的话，也无形中刺激到了李承乾二人。
长孙无垢是他们的亲生母亲，现在母亲却不支持他们，反而支持李恪！
“那好吧，就按照宰辅所言，做有限度的进攻。”
李承乾、李泰心中被刺激，不约而同开口说道。
“可是我们最根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城外围剿叛军的兵力哪里来？”卢氏拧眉提醒。
“好消息，好消息！”就在此时，崔知温激动的挥舞着一张折子跑着进来，大声说道：“韦刺史的折子，郭将军领兵四万已经进入绥北道，两日之内，一定能够抵达长安！”
长孙无忌迅速接过折子查看。
“太好了！”
“有了这四万兵力，围剿叛军足够了。”
……
众人一直沉沉的面色上露出一丝笑容，议论着的时候，看向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合上折子，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按照计划做吧，只是我们如何要让郡王知晓我们要做的事情呢？”
哼！
温彦博微微冷哼，伸手抚须，阴冷道：“这几日，长安城内的事情，窦家那个小崽子没少忙前忙后，把他赶出城外，顺便让他知晓我们的决断！”
长安百姓最先自发的用爆竹发出声音。
窦静后来察觉到后，就抢先将城内的爆竹卖光，同时抢先将城内制作爆竹的匠人藏起来。
朝廷一度想要彻底清除城内的爆竹都无法做到。
这些事情，杜如晦能够查到，他们也同样能够查到。
只是不知窦静将人藏到了那里罢了。
他们中间，一度有人想要对窦静动手，可窦氏在关陇系中的人脉也不少。
反对者很多，加之爆竹之事，也无法真正的论罪，就如同他们只能想着断绝城内的爆竹，却无法直接用行政命令禁止百姓放爆竹一样，所以就没有惩处窦静罢了。
现在温彦博想到了窦静，恰巧可以利用窦静。
“那好，就如此办吧！”李泰说了句，起身率先离开。
……
河东郡。
一路大军缓缓渡过汾水进入关中。
大军十分的谨慎。
韦思谦看着从潼关方向而来的斥候策马在大军两三里左右的距离刺探观望，面色十分的凝重。
这是潼关守军派出的斥候。
他们十分担心潼关守军半路杀出。
所以行军中也保持着警惕。
而韦思谦思考的更多。
能赢吗？
似乎现在的情况对朝廷并不算太坏。
随着郭孝恪这路勤王援兵进入关中后，他们的优势更大。
可并州、潼关、虎牢关这些地方的反应，让韦思谦感到深深的忧虑。
这些地方在计划中，可都是现在朝廷稳稳能够掌控的力量。
可现在却……
“韦兄一路不语，心中在担忧什么？”卢承庆无意间注意到韦思谦的神色，笑着询问道。
郭孝恪瞥了眼卢承庆。
这一路，卢承庆都十分的激动。
他倒是能够理解卢承庆缘何如此激动。
报仇之外，李恪死，新朝一定会免除当初李恪监国时期下的惩处卢承庆永世不得入仕的命令。
卢氏狠李恪者甚！
韦思谦当然不会将心中的顾虑说出来，笑着对郭孝恪说道：“郭将军，我们还是尽可能加快行军速度吧，早一天结束朝中纷争，对大家都好。”
“对，韦刺史此言不差。”郭孝恪点头认同，话中瞥了眼游弋在远处的潼关斥候，冷笑道：“看来潼关方向并不敢袭击我们。”
“既如此，传令全军，加快行军！”
“加快行军！”
“加快行军！”
……
就在郭孝恪星夜兼程赶往长安之际。
第二日夜晚。
窦静进入李恪大营。
“臣窦静拜见陛下！”窦静见到李恪后，立刻郑重其事下跪行君臣之礼。
李恪将窦静扶起来。
他还没有开口，窦静便抢先开口：“王爷，宫内有消息传出，伪朝廷准备对效忠太后的御林军动手了。”
李恪以及他身后的众人面色瞬间大变。
“皇兄攻城吧！”
“大哥不能再等了！”
……
李治、李愔率先焦急催促，紧接着，魏叔玉等人也纷纷开口。
“不可！”窦静出声反对：“陛下现在只要攻城，就是自削声望，杜宰辅分析过，恐怕城内伪朝廷忽然做这件事情，除了要率先戒除城内危险，更主要的是要激陛下主动攻城！”
“逼着陛下率先动手！”
“窦静，那你说怎么办！”李治手握剑柄，一脸愤怒道：“难道就要看着我母后身处危险之中！”
“臣希望陛下能够只身入城！陛下敢不敢！”窦静眼神灼灼的看着李恪。
魏叔玉几人相互对视一眼。
“其实我们一直就在讨论入城的事情，我也想不流血入城，可现在还没有想到办法。”李恪无奈说道：“只能等三天之后，城内的答复了。”
“大哥，其实还有办法。”魏叔玉忽然开口。
李恪等人看向魏叔玉。
魏叔玉有点紧张说道：“当初重新修缮长安的时候，我们重新修建了长安的排水系统，可以通过城外，沿着排水系统，一直抵达皇城四门。”
“南门现在还在忠心娘娘的御林军掌控之下，我们可以通过南门入城。”
李恪深深的看了眼魏叔玉三人。
窦静也是如此。
李恪略作沉吟下定决心说道：“那好，兵马留在外面，稚奴、李愔掌控。”
“叔玉你们陪我入城！”
秦怀玉立即反对道：“大哥，我不同意！至少要带上黑骑将士！”
他们之所以现在才说出来，就是因为担心大哥只身入城。
李恪摆了摆手，看了眼几个兄弟：“这件事情我决定了！”
窦静看了眼李恪。
他很清楚，这是在保全魏叔玉几人。
谁能想到，这几个小公爷竟然利用当初修缮皇城做了这么大的手脚。
如果领兵从这漏洞入城的话，恐怕将来朝中会有人提及此事。
不领兵只身入城，可以将这件事情的影响减小到最低。
魏叔玉几人当然明白大哥发火的原因了。
大哥之前就打算只身入城，现在有了这个原因，就更加不能领兵入城。
“是！”
众人领命后开始行动。
一个时辰后，李恪出现在南门。
“郡王，是郡王，快开城门！”南门御林军压着声音激动叫着。
吱呀！
城门开启。
而南门一直在伪朝廷的监视之中，当李恪出现在南门的时候，几道人影匆匆慌张离开。
咚咚咚！
不久后，就在李恪走入瓮城的时候，玄武门等其他几门响起激烈的预警声。
咚咚咚！
而于此同时，皇城钟楼铜钟旁边，程咬金、尉迟敬德则奋力敲响巨大的铜钟。
沉闷悠长的声音在整个长安城响起。
所有人被钟声惊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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