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
巴西郡。
郡守房遗直陪着益州刺史王崇基、长孙冲行走在巴西郡下辖县府的田间地头。
现在已经到了盛夏,田中的庄家长势十分喜人。
巴西郡多山。
放眼望去,山上郁郁葱葱,隐隐能从山林中听到欢快的号子声传出。
哎!
王崇基忽然叹了口气。
房遗直笑着说道:“刺史大人是舍不得对吗?”
“房郡守,看破不说破,戳人心窝可不好。”王崇基笑着点了点房遗直。
话中王崇基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感叹道:“是真舍不得,川东现在的盛景可都是我们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
“尤其是电灯工坊,当初我可是拉下脸,求着吴王,才让秦怀玉那家伙答应我们的,当初秦怀玉可是没少从我们益州讹诈好处。”
长孙冲和房遗直听着王崇基发牢骚,暗暗笑着。
“算了,这毕竟关乎朝廷的百年大计,而且崔民干这个人也也是个能人,跟在吴王身边这么多年,在发展地方的心得恐怕不比我们差。”
“交给他,总比其他系的人来更加放心吧。”
说实话,王崇基对其他系的人,还真的不放心,担心那些抵触革新的人到了川东后,把这盛景搞坏了。
房遗直一脸遗憾摊手道:“今后就不能在两位大人麾下做事了,心中还是有些遗憾的。”
“两位大人此番帮着陛下率先打开局面,可是坑苦了长孙宰辅和王宰辅,下官着实为两位大人感到忧心。”
无论是王崇基,还是长孙冲,扭头指着房遗直张了张嘴,不由苦笑。
各地都在抵触皇帝绕过中书省直接任命地方。
唯独他们益州方面最先响应,可以想象,朝中他们的父辈,心中一定十分愤怒吧。
……
于此同时。
白马寺。
帝后驾临白马寺拜佛。
窦诞、狄仁杰、杜正伦随行。
窦诞看着前面杜正伦极力的想要往皇帝身边凑,不由摇了摇头,故意放慢脚步。
狄仁杰低声笑着询问道:“听说一则传闻,吴王白马寺给佛祖上香火,香烛折断,白马寺主持曾亲口言称,佛祖受不起殿下的香火,窦兄当日应该跟随着吴王,是否真有此事?”
这件事情已经在洛阳传开了。
窦诞知道,恐怕皇帝也知道了。
他不知,这对李恪是好还是坏,但是难保有人拿这件事情做文章。
“仁杰,子不语鬼力乱神。”
狄仁杰笑着点了点头,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窦诞忽然冷不丁开口说道:“杜正伦极力的想要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仁杰就不想争一争那最后一个刺史名额?”
“我?”狄仁杰无奈笑而摇头:“我不过是陪太子读书,魏王胡闹罢了,也就是我脸皮厚,不然羞愧都能羞愧死。”
关于魏王清奇的独特想法,狄仁杰很多时候也都是啼笑皆非。
“仁杰,你错了,魏王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最懂吴王。”窦诞笑了笑评价道:“其实我更看好你为一任刺史。”
“其实你和李义府,魏王也一定更加对你有信心。”
狄仁杰不由错愕。
难道魏王有什么算计?
可无论如何,他又怎么可能够一跃成了刺史呢?
“窦兄,难道长安有什么我不清楚的?”狄仁杰连忙追问道,倒不是他对刺史这个职位功名利禄心强盛。
而是作为当事人,明显被蒙在鼓里。
聪明人都会感觉到十分难受,一定要解开。
窦诞往长安方向看去……
……
“恭喜恭喜,恭喜王宰辅,真是养了一个会逢迎上意的好儿子啊。”在三宝宣读完圣旨,所有人还处于沉默快速思索这道圣旨引起连带反应之际,温彦博便阴阳怪气,拱手恭贺道:“为了加官进爵,王崇基王刺史不顾朝廷的正常程序,此等谄媚小人,太远王氏真是培养的好啊!”
温彦博这是先下手为强。
他们关陇系的领袖长孙无忌,刚刚为了与吴王达成妥协,随杜如晦去了吴王府。
不久之后,就传回这样一道圣旨,关陇系的裴居道被封为河朔三道之一的刺史。
这河朔三道不但是河北士族的基本盘,在军事位置上,以及富饶程度,那都是重新裂土产生十八道的上上之选。
就算比不上川襄道有川东革新之后的繁荣,但也差不了太多。
这些位置,将来都是大家极力争夺的。
现在这种情况,让他们关陇系有了率先向皇帝输诚的嫌疑。
李恪在长安。
其实现在在大家心中,就是皇帝的代表。
任何与李恪的接触,都是要被怀疑的。
何况现在似乎有证据佐证。
所以温彦博要倒打一耙,至少要让王珪质疑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有借口质疑王珪。
毕竟王崇基是他王珪的儿子!
哼!
唐俭冷哼一声,不甘示弱道:“若是长孙別驾是个耿直的官员,他应该有权利反对王刺史这个决定的。”
言外之际,长孙冲也是个逢迎上意的谄臣。
长孙冲是长孙无忌的儿子,很好的反驳了温彦博的话。
王珪与长孙无忌暗暗对视一眼,彼此用眼神审视、征询对方,同事眼中的戒备提防也是遮掩不住的。
杜如晦深深的看了眼李恪。
现在已经基本明了了。
吴王首先用政治讹诈,逼着辅机以他为中介人上门。
关陇系答应将斗争控制在朝堂之内,吴王解决了斗争夸大化影响民间秩序这个问题,稳定住了民间。
可不动声色的,却也让辅机掉入了陷阱。
不简单呐!
杜如晦不由想到了当日离开吴王府,与长孙无忌同乘一辆马车,长孙无忌的感慨。
这才是真的不简单。
李恪能察觉到,许多人隐晦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表现的十分平静,既没有故作深沉,也没有一丝得意。
他郑重说道:“诸位宰辅,父命难为、皇命难为,本王即是做儿子的,也是做臣子的,父为子纲,君为臣纲,本王是全占全了,现在父皇皇命下达,本王不日就要离京前往洛阳。”
“长安局势就有劳格外大人了。”
“担任洛阳令,恐怕会有段时间不能回长安了,本王需要先回王府通知府中家眷,让他们收拾收拾,随时准备动身。”
“本王先行告退。”
在众人注视中,李恪离开中书省。
李泰有些焦急的看向王珪。
王珪微微摇了摇头。
随后王珪、唐俭、长孙无忌、温彦博相继走出中书省,聚在一起,在外面踱步。
房玄龄和杜如晦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却不约而同的笑了。
房玄龄低声询问道:“如晦兄,当时你也对吴王没有任何怀疑?”
“没有。”杜如晦苦笑摇头:“谁能想到,当初民间物议激烈之际,吴王竟然不动声色的还安排了这么一手。”
若非皇帝这道圣旨图穷匕见。
恐怕他们还得蒙在鼓里呢。
倒不是他们不足够老辣。
而是李恪的政治讹诈吸引了所有人的全部注意力。
“吴王这一次不但利用了我们所有人对六部与中书省合并的担忧,更是利用了他自己,他自己给我们那种强烈迫切革新的感觉,所以当他提出合并的时候,我们都担心这会成为现实,因为我们觉得他极有可能那么做。”
闻言,杜如晦默默点了点头,房玄龄分析的很透彻。
李恪成功的用他们,用自己,吸引了所有人的全部注意力。
而让人忽略了他离间关并两系的目的。
这个离间,可以说是润物细无声。
“老大人,这一次,我被殿下给坑了。”外面,长孙无忌满嘴苦涩,直言解释道:“我与如晦去没有其他的目的。”
“只是为了让吴王不要再提六部与中书省合并之事,为此,我们关陇系答应将斗争约束在朝堂范围内。”
“真的没有其他的目的。”
“当初没有与老大人商议,也是我们虚荣心作祟,如果……哎!”长孙无忌是满嘴的苦涩,满腹的后悔。
当初就不应该为了那点虚荣心隐瞒王珪等人。
王珪与唐俭相互对视一眼。
他们也不是蠢货,也怀疑这是吴王李恪的离间计。
长孙无忌的话虽然更加坚定了他们这种想法,但也不会就此让他们放心。
因为长孙无忌这番话中,掩盖了一个不争的事实。
关陇系的虚弱!
正是由于关陇系的虚弱,他们才会在吴王李恪的政治讹诈面前低头。
那么,关陇系有没有因为他们虚弱,而像皇权输诚呢?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是绝对不会相信权利斗争中的真诚与温情。
唐俭要求道:“如果长孙宰辅有足够的诚意,就请宰辅让裴居道坚决不接受陛下任命他河朔三道之一刺史之位。”
“并且答应我们,你们不会染指河朔三道,并州北部以及塞北部分、河北西部部分,新成立的绥北道,你们也不能染指。”
“如此,我们就能相信,你们没有与陛下达成默契。”
河朔三道、绥北道地理位置太重要了。
尤其是绥北道,完全打破了朝廷以自然地理为准则划分天下十八道的规则。
塞北部分也就算了,最主要是绥北道控制着并州东北部少数,以及河北西北部少数疆域。
将太行山内的井陉关控制在绥北道。
如此并州和河北同时失去了封锁太行山的道路。
河北作乱,并州兵马可以联合绥北道从井陉关直插河北腹心。
反过来并州也是一样。
这一道的刺史因为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在朝廷的地位也会加重。
都是大家要抢夺的重点。
长孙无忌面色难堪。
裴居道坚持不受?
皇帝难道不可以顺势将裴居道踢出局?
总之这两个条件,无论是任何一个,关陇系都不能答应。
“绝无可能!”温彦博怒道:“唐俭,你这是在乘机讹诈!”
“不。”王珪盯着长孙无忌,郑重其事说道:“辅机,我们这是在验证你们的真诚。”
“你知道的,没有足够的利益,政争之中任何真诚的言语和温情的言语,都是不能相信的。”
“我们都为官多年,这个道理我们懂,你们也懂。”
王珪就是要确保,即便关陇系真的输诚了。
保住河朔三道,保住绥北道和并州,并州系也没有赔本。
还略有盈余。
反正十八个名额中,属于他们的人就不多。
“我们是不会答应你们这种事狮子大开口的讹诈!”温彦博咬着牙,压着声音怒道。
长孙无忌默默走开。
王珪知道,长孙无忌不答应。
“老大人,现在怎么办?”唐俭略微有些焦躁道:“我们得不到关陇系一个让人放心的答案,我们之间就没办法一起合力反抗皇帝。”
“还怎么办,我们明显被出卖了!出卖了!”李泰不知何时出现在二人身后,急的跺脚连说两次出卖:“皇兄马上就要走了,你们必须马上做出决定。”
“我还能厚着脸皮去求皇兄,尽可能保证我们的利益。”
“既然输诚,我们就要抢在关陇系前面输诚,这样得到的实惠更大。”
王珪瞥了眼李泰,他现在也明白李泰在这件事情上的一些小心思了。
尤其是李义府和狄仁杰二人的布局。
“再等等,吴王走之前,我会做出决断的。”
王珪说话的时候,盯着和温彦博分开,此刻正与李绩走在一起的长孙无忌。
“辅机,王珪不相信对吗?”李绩询问道。
唔……
长孙无忌点头沉吟,许久才从思索中回神:“王珪要并州、河朔三道、绥北道,只有这样才肯相信。”
李绩不由错愕。
他是知道的长孙无忌在为陛下百年之后布局。
有着这样一个目的,关陇系就不可能把整个北方的控制权都丢给并州系。
大家根本没有相互妥协的基石。
“你们现在只能寄希望共同的利益,让你们维持合作,对抗陛下了。”李绩无奈说道。
所为共同的利益,就是士族阶层共同利益。
可团体中的个人是自私的,在涉及团体利益和共同利益的时候,有人会出卖共同利益,舍弃团体利益。
团体与团体之间也是如此。
虽然有共同利益。
可团体也有自己更切身的利益诉求。
这就要考验彼此双方的智慧了。
“吴王李恪这个人,绝对不能让他成为继承人,他的手腕太厉害了,这是一个将兵法运用到权术,将权术运用到兵法中的人。”李绩感慨道,他已经几次三番的站在李恪的对立面,绝不希望李恪有上位的一天。
“彦博,那件事情有没有和辅机说?”不远处,李行密来到温彦博身边,看着长孙无忌和李绩,尤其是深深看了眼李绩,询问道:“现在关中只剩下右武卫了,只要解决了尉迟敬德。”
“整个右武卫就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让吐蕃出兵,侯君集从安息四镇牵制,我们抢先封锁潼关。”
“拥立秦王,杀魏王李泰,胁迫王珪,让中原士族牵制洛阳那位快速做出反应,只要稳住了,未必没有胜算!他必我们,逼得太狠了!”
温彦博有些紧张,衣袖中的手在颤抖:“再等等,再等等,右武卫近期也会有部分前往洛阳。”
“在潼关附近的铁道上做点手脚,造成停在潼关。”
“而辅机现在一定还下不了决心,我们只能等陛下把辅机逼到绝地的时候才能让辅机跟我们一起干!”
“没有辅机,我们成不了事情。”
李行密眼中闪过一抹狠辣之色:“是否可以让李恪晚走几天,随右武卫同行。”
温彦博脸色变了变,他知道李行密的计划。
一旦真的要做事,那就在潼关杀李恪。
让皇帝在洛阳做孤家寡人!
至于皇宫内的,到时候肯定也是一个也不放过。
皇帝老了,受到这样的噩耗打击,他能撑多久?
还能比秦王李承乾活的更久?
只要皇帝一死,有各地士族的配合,很快就能传缴而定。
到时又是一个士族中兴王朝、士族盈朝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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