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夜已经深了，可依旧灯火通明。
皇帝站在御案前，右手持笔，挥毫泼墨，在纸面上写下‘鱼死网破’四个字。
王德在皇帝放下狼毫笔后，递上毛巾。
“王德，你以为这四个字如何，是否恰合现在的情况？”李世民一边擦手一边往御书房窗口走去。
漆黑的夜空，没有一点点光芒，仿佛要将天地吞了一样。
“陛下的字越来越好了，力透纸背……”王德笑着妙语连珠恭维道。
“行了，朕不是要你拍马屁，现在也学会耍滑头了。”皇帝背着王德说道，抬手拍了拍窗沿：“太黑了，朕身为九五至尊，一样要被这团团黑漆漆紧紧地包围着，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王德把头低的更低了几分。
他当然明白皇帝意有所指。
“外面有什么消息？”某刻，李世民忽然询问。
“恪殿下从城内抓捕了三个小作坊的人，现在人已经安全进入王府。”
“城外黑骑出动，捣毁了那处隐蔽庄园，最新情况还不知道，程将军已经严令守城的左武卫，不准城内城外有任何的消息传递。”
“并且亲自带了他的亲卫营赶往庄园。”
“咬金去了朕就放心了，别看那老滚刀肉整日没个正形，但他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混球这次行动的太快，太凌厉了，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目标，查清楚了吗？他是通过什么途径查到城外庄园的？”
要知道，就连他这个做皇帝的都不知此次所有的肮脏阴暗都藏在城外那处庄园中。
而恰恰李恪竟然短短时间内知晓。
他更愿意相信，其实从一开始，关陇系的所有布局都落在了儿子的算计中。
“老奴还没有查到，这件事情王焕应该知道，不过王焕得到了授意，他帮派中的心腹都不清楚。”
“你这个侄子还行，到现在竟然都能坚定的站在那混球的身边。”皇帝笑着夸赞一句。
王德心中苦笑，这会儿他都不清楚皇帝这夸赞有几分真。
“鱼死网破，那这一剑刺出去，时移世易，双方的位置已经完全变了。”
“他已经成了被关陇系罩着的鱼，网破了，终究还是网。”
“就如黑暗，即便又白天，可黑暗永远存在。”
“动手动的有些太烈了些。”
……
这一夜，王德陪着皇帝在御书房战了一夜。
直到五更天时。
皇帝才转身，神色略显疲惫说道：“准备早朝吧。”
诡秘寂静了一夜的长安街，渐渐有了动静。
一辆辆马车出现，往皇城方向而去。
车内。
温彦博面露担忧，说道：“辅机，程知节的左武卫严控城门，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夜时间。
长孙无忌等人在东宫商讨对策，也对城外的庄园产生担心。
期间派人出城传消息，可却被左武卫给当下了。
就连长孙无忌这个宰辅、国舅的面子都不给。
往常是绝不可能的。
宵禁之类的规定，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一定要遵守的事情。
这个情况，无疑变相佐证城外有事发生。
“开朝后，李恪发起对吴王李恪的弹劾。”长孙无忌说道。
温彦博点了点头。
他们昨天夜里商量好的，用关陇系的猛烈弹劾，变相向皇帝表明关陇系的态度。
即便李恪真的抓住关陇系的把柄。
也要让皇帝压着李恪！
说白了，关陇系做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可他们还是不像让网真的破掉，皇帝压住李恪，盖子不被揭开，一切都有转圜余地。
毕竟鱼死网破，即便最后解决了李恪，关陇系也会损失很大的。
在家族第一的士族人眼中，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不愿意用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
早朝开始，君臣礼毕后。
不待皇帝说话，就有人站出来：“陛下，臣弹劾吴王李恪！”
“昨夜吴王破坏陛下之前的严令，破坏宵禁条例，让他的黑骑在城内胡作非为！”
“臣也弹劾！”
“臣也弹劾！”
……
哗啦一下，一大半官员站出来弹劾。
温彦博横跨而出，拱手道：“陛下，臣也弹劾！”
长孙无忌虽然低着头，可却在暗中观察皇帝的神色变化，如果一个温彦博没有用，那他这一次也只能站在皇帝的对立面了。
这不是他希望的。
李世民的面色阴沉，怒道：“千牛卫，传吴王李恪，马上来参加早朝！”
“王德，你也去，他若是敢不来，给朕抓来！”
“是！”
似乎皇帝对李恪的行为十分愤怒，其实李世民是愤怒于关陇系的反应！
不过他得忍耐。
和关陇系势如水火，他的国家就会变成前朝那样。
要收拾，但也不是现在。
长孙无忌则轻轻松了口气。
此刻。
李恪正在北城等待着。
吱呀！
北城城门打开。
两边的火光照亮城门洞。
李恪看到程咬金的时候，不由愣怔一下。
“殿下，以后可别折腾了，哎……”程咬金入城，来到李恪身边，两马相交之际，无奈苦笑道。
昨天一夜，可是把他吓了个半死。
这群少年人，实在是太能折腾了。
李恪笑着拱手作揖说道：“有劳程将军了。”
程咬金翻了翻白眼，率先走在前面。
他知道，自家的崽子有些话要单独跟李恪说。
“大哥，全部搞定了，就是把我爹差点吓了半死。”程处默咧嘴一笑，低声说道。
两人驾马缓缓前行，李恪询问道：“没有牵扯太深吧？”
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直接刺入关陇系的最深层。
假开发券之事，即便刺入了最深处，就能将关陇系彻底搬到吗？
绝对不可能。
相反关陇系的强烈反噬他吃不消。
他要让关陇系感觉到疼、吃亏，从而不敢再对他的泛河西走廊经济区规划动歪心思。
至少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
“那些人说出看到了太子和长孙无忌，都被我灭口了，现场只有一个许敬宗府中的管事还活着。”
“大哥，这一次真的不能搬到太子吗？”
他、魏叔玉、秦怀玉三人早就商量好了要推李恪上位之事。
虽然在行动之前，魏叔玉说过，现在留着太子，让太子和魏王较劲儿，他们可以置身事外有好处。
但程处默还是觉得这种好机会实在是太少了。
“想什么呢，你爹吓成什么样子你不会不知道吧，连程将军这种人都害怕，你说我们揭开这个盖子会发生什么事情？”
李恪都不敢想象。
他的势力还脆弱，关陇系不顾一切发难。
正如皇帝老子之前在他身后说的那样，‘爹……尽量保住你的性命，甚至……’
皇帝老子那个时候以爹自称，是摒弃了君臣关系，单纯父与子之间的关怀。
提醒！
真到了那个时候，国家稳定和一个儿子选择，保他的命，可能是皇帝老子当父亲唯一能做的事情。
或许连这个都做不到。
“我明白了。”程处默点了点头，继而咧嘴一笑：“即便如此也很好了，那些人一定吓个半死吧。”
有句话李恪没有说。
那就是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达成。
“殿下，可找到你。”就在此时，王德驾马匆匆赶来，远远就喊道。
近了后，气喘吁吁说道：“殿下，满朝大臣都在弹劾你，就连宰辅温彦博都下场了，陛下要你马上去太极殿。”
成了！
昨夜的动静，果真让关陇系坐不住了，既不可能的向皇帝老子表明态度了。
而这恰恰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刚好，本王也要告御状鸣冤！”
王德不由愣怔一下。
李恪带着程处默入宫。
“儿臣参见父皇。”进入殿内，李恪行礼，殿内的回音尚未落下，他就噗通跪地，大声说道：“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儿臣为了稳定吐谷浑，提出泛河西走廊经济区计划。”
“可有些人身为朝廷重臣，却不思皇恩浩荡，全无一颗报国之心，破坏泛河西走廊经济区计划！”
“私自印刷假开发券，从中牟利，进行破坏，其心可诛！”
满朝所有人都神色大变。
其中或许只有程咬金比较镇定，毕竟昨夜黑骑做的那些事情他全都知道。
就连皇帝也不由紧张。
“吴王你还是先解释，为什么陛下下旨不准你的黑骑入城，而你却依旧违背皇命，让黑骑入城吧！”
温彦博跳出来率先发难，想要以此堵住李恪的口。
李恪瞥了眼温彦博，不解道：“昨夜城内行动的人不是黑骑，而是本王王府家丁。”
“温宰辅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是黑骑？”
昨夜入城的黑骑，执行任务的时候，穿的都是便衣。
“父皇，儿臣弹劾温宰辅构陷儿臣！”李恪反过来弹劾。
李世民已经看到了程咬金的暗示，心中放心了不少，没好气说道：“宰辅你都要弹劾，你是不是还要弹劾为父！”
“是！”
满朝愕然。
“父皇身为帝王，御下不严，官老爷作威作福，连儿臣这样一个皇子都敢构陷，他们对普通的百姓又何等的残酷不仁呢？”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抱孩子！”
“服务型官府才能赢得民心，儿臣希望父皇能够有刮骨疗毒的决心，清查朝廷百官中，尸位素餐的官僚们，正本清源！”
这又是李恪的另外一个目的。
服务型官府。
这个提议受到的抵制太多了。
他不能直接揭开盖子。
但是他可以借此事，推进他的目的，一步步的削弱对手。
“说说吧，你到底要弹劾谁，是谁在构陷你？”皇帝询问道，他隐约已经察觉到堂下的混球想要做什么了。
如果他们父子配合好，不是不可以把这幅中等牌面的牌，打出一副好牌的结果。
“儿臣弹劾长安令许敬宗，是许敬宗构陷儿臣！”
长孙无忌等人眉宇神色更是严肃。
李承乾眼中更是有些慌乱。
李恪抓住了许敬宗，有没有把柄牵扯到他们？
“许敬宗？你有什么证据？”皇帝询问道。
“有，昨夜黑骑在城外捣毁了一处庄园，此庄园大批量的制作假开发券，其中就有许敬宗的管事。”
“儿臣已经将其管事带来，就在殿外候着。”
“把人带进来！”
“陛下，不用带人了，臣请罪。”许敬宗终于无法再缩着了，他面色苍白的走到中央，缓缓摘掉管帽。
跪下后，匍匐在地上，承认道：“所有的事情都是臣做的，臣出于吴王在金城对臣的无视，心中不忿，所以要报复吴王！”
呼！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暗暗松了口气。
许敬宗把所有的事情都揽下来了。
理由是出于泄愤。
“陛下，许敬宗大逆不道，必须严惩。”杜如晦站出来，打圆场说道：“从许敬宗的行事，也侧面证明确如恪殿下所说的那般，官僚盛行，这种威风邪气必须制止。”
“臣以为，肃清邪气之余，率先在长安城内推行恪殿下所提倡的服务型官府，也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杜如晦看来，服务型官府是李恪暗示提出来的要求。
只要满足了这个要求，那个殿外的管事就不需要进来了。
这个锅许敬宗背着就可以了。
朝堂的盖子也就能保住，国家也就不会动荡。
“臣赞同！”
“臣也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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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辅机，你以为呢？”皇帝询问道。
长孙无忌心中满是苦涩。
他、温彦博、就连王珪都在这件事情上保持沉默了。
其实沉默就是反对的态度。
士族人绝对不希望什么狗屁服务型官府理念真的推广。
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戴了个紧箍咒。
还把咒语送给了皇帝。
可不答应，李恪会善罢甘休，外面那个管事如果胡言乱语怎么办？
“臣附议！”
“臣也附议！”温彦博紧跟着说道。
王珪犹豫了一下，只能无奈开口：“臣附议！”
“好，那就率先在长安推行，看一看结果，服务型官府的理念是李恪你提出来的，下朝之后，就由你推举一人担任长安令。”
许多人看向李恪。
“把许敬宗待下去收押，具体惩处，等朕想好了再做决定。”
“吴王，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查到郊外的庄园，我自认为做的十分隐蔽，你绝对查不到！”许敬宗这个时候了，竟然对此事耿耿于怀。
这是自负之人的一种表现。
皇帝以及满朝文武也都看向了李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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