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谷浑不但荒凉。
而且地广人稀。
又因半年前唐军攻下吐谷浑后，混乱的状态一直没有得到有效治理。
秩序这玩意儿，现在在吐谷浑的绝大多数地方都已经停摆失灵了。
沿途经过的大量村落不见人烟。
队伍前进了百里。
某夜。
野外宿营。
李恪兄弟三人围坐在一堆篝火旁边。
程处默喝了一口酒，顺手把酒壶递给魏叔玉，低声提醒道：“大哥，沿途不断留下兄弟设立施粥点，我们带来的三千人，现在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连一路跟在后面的强壮灾民都弹压不住了。”
如今跟在他们后面的青壮灾民就有将近五千人。
大概有两千多人，可都是徒步一直跟来的。
身体之强壮，至少训练得到，绝对是好兵！
他和魏叔玉两人私下议论大哥这么做的原因。
两人分析后一致认为大哥想要顺势武装一支精锐。
毕竟如今吐谷浑乱糟糟的，身为藩王，要平定封地乱局，武装一支郡兵类型的三等军队不算什么。
朝廷问责，也说的过去。
大唐现在有三种兵制。
左右武卫那种领着俸禄的常备兵。
还有如陇右节度府麾下，以农养兵的府兵制。
府兵制人员最多。
另外一种就是郡兵。
不过自从全面推行府兵制开始，郡兵制就保留的很少，原本武德年间平定天下的郡兵都已经裁撤或者转为府兵。
可不管怎么说，大哥这么做也算是合情合理。
他们乐意见得。
只是现在不断深入，吐谷浑腹心糟糕的情况，以及进入吐谷浑就莫名出现的不安，让程处默都小心翼翼起来。
魏叔玉点头赞同：“大哥，真的不能再分兵了。”
“而且我们的粮食也没有多少了，虽然传信给陇右节度府，可这粮食未必能够弄得到。”
“站住！”
就在此时，一声冷呵在百步外响起。
顺声看过去，便见百步外站哨的老兄弟拦住李正明。
“吴王殿下，臣有事要奏。”李正明遥遥作揖，大声说道。
“放李大人过来。”
李正明抵近后，李恪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一块石头：“李大人坐，不要拘束。”
“谢殿下。”
李正明很恭敬的拜谢后才坐下。
“殿下，如今灾民越来越多，是不是能够多在沿途布置一些施粥点？”李正明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没想到吐谷浑现在这么惨烈，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这也恰是朝廷收服吐谷浑人心的绝好机会。”
“乱匪制造破坏，咱们朝廷却在抚恤灾民，一对比，吐谷浑的百姓就知道那个好了。”
“可是李大人，你也知道，队伍中的粮食不多了……”李恪露出为难之色。
“殿下，粮食不够可以筹措，而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就不再有了，殿下不能因为心疼钱财，就不管不顾这些灾民，若是殿下心疼自己的钱财，臣愿意写信给本家，姑臧李氏还有有点积蓄，在陇右也有些名声，可以筹措粮食。”
“李正明！你以为就你为朝廷着想吗！”李恪勃然大怒，抬脚踩了踩地面：“这吐谷浑还是本王打下来的！”
“吐谷浑也是本王的封地！”
“处默！明天留下五百兄弟，再留下一半粮食！别让某些人小看了咱们兄弟！”李恪转头吩咐程处默。
“大哥……”
程处默刚开口要劝说，魏叔玉也开口了：“处默，有人要骑在大哥头上，骑在咱们兄弟头上拉屎撒尿了，就按照大哥说的去做！”
“殿下，两位小公爷，臣绝无此意。”李正明诚惶诚恐起身作揖，低下头，唇角却泛着冷笑。
哼！
李恪冷哼一声，起身甩袖离开，往帅帐方向走去。
李正明望着李恪兄弟三人在亲卫保护下离开，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几分。
“大哥，叔玉你们怎么……”刚入帅帐，程处默就着急开口。
魏叔玉笑着拉住程处默：“我现在明白了，还记不记得大哥悄悄的让你给留下来赈灾的兄弟留下的命令？”
“记得啊，不就是让兄弟们在每个施粥点赈灾两天，将施粥点交给灾民迅速跟进吗？”
“处默，一旦有变故，乘机给我宰了李正明。”
这时李恪转身，眼中闪烁肃杀之色：“就当他是为国捐躯，战死后，本王赏他一面大唐龙旗，让他裹着龙旗风风光光入土！”
“走吧，大哥要休息了，有什么不明白，我跟你说。”魏叔玉一改之前的紧张，轻松笑着说，同时拉着程处默就走。
……
翌日，程处默按照李恪的要求，留下一半的粮食，再次留下五百老兄弟，放慢速度跟在后面沿途施粥。
“将军，李恪再次留下五百人设立施粥点！”
就在李恪左侧五十里外，慕容孝隽带领着一千精锐叛军骑兵并驾齐驱监视着。
“好！”
慕容孝隽听闻消息，激动起身，下达命令：“传令给周围的兄弟，以最快的速度汇合，还有想办法混入跟着李恪的精壮中，让我们的人鼓动暴动！”
“李恪怎么也不会想到，那群精壮中，有我们的七百人，将军英明！”
“是啊，将军英明！”
……
魏王府。
“老师，听说窦老亲自出面，联络并州士族，希望并州士族对的商队，能够该走雍州对吗？”日讲结束，闲聊之际，李泰看似很随意的向王珪打听。
王珪点了点头。
现在这位魏王不单单是他的学生，还是他的孙女婿。
若非长孙无忌、窦威、虞世南这些关陇士族的巨头，老朋友几次亲自登门与他谈心。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并州士族与关陇集团不要因为争储分裂。
希望并州士族不要挑起两位同胞皇子的残酷政争，恐怕他早对李泰表面支持之意了。
他还在犹豫。
可关陇集团很吝啬，愿意为此付出的代价很小。
纵使他为了双方的团结愿意答应。
并州系的其他人也不会答应。
据他所知，面前这个学生已经取得了唐俭的鼎力支持。
“嗯。”
哎！
得到王珪肯定的回答，李泰叹了口气：“我这位皇兄还真是得罪了一群不该得罪的人，整个关陇士族都要对付他，窦诞、独孤去了雍州后，雍州的民生迅速发展，吐谷浑紧邻雍州，对比之下，相形见绌……”
“老师，并州系的士族能不能拒绝呢？皇兄帮了学生很大的忙，学生对他也多有尊重，不希望他输的太惨。”
王珪看着这位儒雅的学生，哪里不知道李泰的真实用意，是希望通过并州系拒绝关陇系，继而表明对他的投靠。
出息了，手腕越来越灵活了。
王珪心中不免感慨，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权术本就是如此。
那双期颐的眼睛，温和中却充斥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神色。
王珪硬顶着沉吟片刻，恭敬道：“臣可以和并州系的士族同仁说说，不过请魏王明白，恪殿下的某些思想很极端可怕。”
“不光关陇士族，其他士族也感到害怕。”
“学生多谢老师。”李泰立刻执弟子礼，作揖感谢。
虽然王珪没有明确答应，他也知道，不能逼迫太甚。
并州系与关陇系的联络很深，是不可能很快做出选择的。
至于李恪在吐谷浑的处境，他也只能帮到这里，其他爱莫能助了。
李泰并不知。
李恪现在遇到的可不知民生问题。
还有迫在眉睫的生死存亡。
两日后。
就藩队伍在大哈河下游驻扎。
李恪站在河边，看着从河面上，顺着河水，漂浮流向下方的一具尸体，没有紧皱着。
“大哥，这里距离伏俟城只有不到八十里，河面都有尸体漂浮，看来我们还是太乐观了。”魏叔玉指着浮尸，沉声说道。
“妈勒个锤子，我当个安乐王的梦想算是泡汤了。”李恪骂骂咧咧嘀咕一句。
魏叔玉不由莞尔一笑。
这一路走来，越靠近伏俟城，大哥的心情越糟糕。
他却觉得很美妙。
因为这位懒散的大哥必须做点事情了。
他相信，只要大哥想做，就一定能做成！
“汉人藩王把我们当猪狗一样玩弄！”
“我们吃着米，汉人吃肉糜，凭什么！”
“那位吴王是把我们当狗一样溜，他根本没把我们当做他的子民！”
……
就在这时，远处有吵闹声传来。
二人扭头，就看到一群精壮汉子追上来，吵闹咒骂中，向粮秣辎重的方向缓缓靠近。
魏叔玉唇角微微上扬：“大哥看来要开始了！”
“他们等不及了，我们也等不及了，解决了危险，震慑吐谷浑后，入伏俟城！”
“走！”
话罢，李恪往骑兵聚集的方向走去。
他设了这么大的局，不光是为了解决眼下的麻烦。
他要用李正明的尸体震慑陇右士族。
要用吐谷浑叛乱的鲜血，震慑满地流民！
大棒子打下去，然后丢几颗甜枣，才会让人感到幸福！
李恪伫立在骑兵前面，看着接近的人群，以及远处若隐若现飞扬的尘土。
“李大人，为朝廷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你敢不敢随本王一起冲锋！”李恪扭头用轻蔑的眼神瞥了眼李正明。
李正明一副被激将的模样，面色赤红：“殿下身为皇子都不惜命，臣何敢惜死！”
“好！”
“魏叔玉令一百骑兵守住粮草，其他兄弟冲！”
“冲！”
李恪没有任何犹豫，不跟那跟上来的数千精壮吐谷浑汉子说任何的废话，立即领兵冲杀！
他很清楚，这里面有叛军。
他要在大股叛军赶来之前，先解决眼下的芥癖之患！
刷！
人群中，有许多人手中忽然出现匕首之类的短兵刃。
只是本就是骑兵对步卒，何况武器还不占任何优势的情况。
数千精壮在骑兵冲锋下，顿时乱做一团。
很轻松就被凿穿。
短短一刻钟，被分割成十几块。
厮杀中。
李正明瞧着远处滚滚尘土，缓缓向大哈河河畔移动。
他要泅渡到河对岸。
乘机脱离战场。
他和慕容孝隽是有联系，可慕容孝隽手下的叛军可不认识他。
就算慕容孝隽也未必就能认出他。
魏叔玉一直盯着李正明，当他注意到李正明的小动作时，唇角泛起一抹讥诮冷笑：“大哥早在离开长安的时候，已经为你准备了一面大唐龙旗！”
乱军中。
程处默手中的三石硬弓已经拉满：“猪狗般的东西！”
嗖！
噗！
李正明坐在战马上，身体猛地一震，低头看着胸口。
一支唐制的箭矢穿胸而过。
其扭头便看到八十步外，乱军混战中，程处默骑在战马上，将弓插在马腹一侧，唇角泛起的讥讽。
“你……你……”
李正明眼睛瞪大了，满是不甘的从马背上一头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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