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早，灰蒙蒙的街上只有零星的路人在匆忙赶路。
略显破败的老小区里，爬山虎不知何时爬满了整面墙壁。
“叮铃铃铃”刺耳的闹钟响起，一只纤细的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拍掉闹钟，房间安静了一阵，女子顶着凌乱不堪的鸡窝头起床了，先是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趿拉着拖鞋往浴室走去。
走到一半，挂在墙上的一张相片吸引住了她。
相片中，一群青春洋溢的年轻男女穿着迷彩服冲着镜头笑得格外灿烂，相片下方刻着一行字:高一（三）班摄于2011年9月。
女子轻叹，手指抚摸着相片，最后在一个可爱稚嫩的女孩身上停住。
这一停就是好几分钟。
女子像是回忆起什么，双手捂住了脸庞，珠子似的泪珠却从指缝中流出。
“李圆圆。”
这是，闹钟再次响起。
她上班快要迟到了。
顾不上伤感，匆匆洗漱后，她出门了。
绿水中学是本市的重点中学。今天是周三，原本热闹的校门口如今却安静得可怕。
“姜老师。”进门时，门卫大叔叫住了她。
“嗯。怎么了?”
“那家人又来了。”门卫朝着不远处努了努嘴。
女子顺着方向看过去，果然，不远处的墙角处，一对夫妻一边啃着手里的包子一边踮着脚观察着人群。
妻子眼尖，一眼看到了她，急忙扯了扯丈夫的衣角，接着两人面上一喜，急切地朝她走了过来，“姜源老师!”
女子，也就是姜源眉头一皱，却是转身径直走进校园。
那对夫妻到了门口，被门卫拦住，兀自不依不饶，“姜源，我女儿是你班上的学生，如今出了事，你必须负责。”
姜源脚下一顿，来往的学生们也听见了，面色复杂。
到办公室时，有几个老师早到了，见她步履蹒跚，面色疲惫，一个老师好心地递给她一杯热水。
“谢谢李主任。”她低声谢过，小口小口喝了起来。
“姜老师，你这几天就直接住在学校吧，我原来在学校的房子还没退，里面家具什么的都齐全。”李主任是负责带他们这些年轻教师的主任，为人热心善良，见她这样，也是于心不忍，姜源才来学校几年，好不容易可以独立带一个班级，却碰到这样的糟心事。
“谢谢。”姜源想了想，没有拒绝。
这几天她都是坐的同事的车上下班，次数多，也委实太麻烦他们了，今天早上婉拒了同事的建议，步行上班。
“对啊！”其他的老师也七嘴八舌地为她出主意，最后决定，下班后由人高马大的体育老师护送她去出租屋拿些生活用品后，直接住在李主任的房子里。
“对了，李园园的尸体怎么办?”一个女老师小声支吾着询问道。
办公室里顿时安静一片。
绿水中学实行的是寄宿制，除了少数不方便的学生，基本上所有学生都住在学校宿舍。
而就在一天晚上，李园园的父母突然来了，说是找李园园有要事。
那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学生们刚刚下了自习。
那对夫妻找到姜源时，姜源还有些懵。
“我们给园园打了电话，但是没人接。”
无奈姜源只得先将他们安排在办公室里坐下，随即去了一趟宿舍楼。
人不在。
猜想着对方可能临时有事，姜源便站在宿舍门前等了好一会儿，知道宿舍关门时间到了还不见人影。
去了李园园的宿舍一看，人也不在这里。
姜源这才急了。
情急之下，问起了和她同宿舍的女生，小女生们见班主任面色严肃，这才支吾开了口，李园园去了校外的出租屋。
“什么意思?”姜源面色愈发阴沉，“她在校外租了房子?”
“就是，就是……”几个女孩子你推我，我推你，就是不肯开口。
“你说，”姜源指着其中一个女孩子，印象中她叫王晴，跟李园园经常一起玩。
“我，我……”王晴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不是李园园租的，是她在校外交的男朋友租的。”
租房，同居，这两个词顿时吓得姜源魂飞魄散。
见班主任整个人都快瘫软在地上，几个女孩子连忙扶住了她。
姜源迫使自己镇静下来，随即想到学校学生出入一直管得很严，她是怎么溜出去的?
这群小朋友肯定还对自己有所隐瞒，但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李园园，将她带回学校。
“喂，杨主任吗？”
杨学文是绿水中学的教导主任，主管高二，
这天，他刚结束了工作，准备开车回家。
一听到这个消息，哪还有心情回家，跟老婆打了电话报备后，赶到了女生宿舍，问清楚情况后，当机立断，马上联系了学校的保卫科，并让知道地址的王晴带路。
当问到要不要带上李园园的父母时，他犹豫了。
恰好此时，李园园的父母也打来电话询问，姜源老师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我们就在宿舍门口等你呢！
姜源捂住手机的听筒，缓缓转头看向杨主任。
事已至此，只好带上他们一起。
将李园园的事情告知对方时，姜源震惊了，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李父在听完此事后，竟直接冲过来给了杨主任一拳，被人拦下后，依旧叫嚣着要再给他一拳，眼睛充血，犹如一头发怒的老牛。李园园的母亲也不甘示弱，扯着她的头发就往墙上撞。
周围的人连忙上前制止了他们俩。
夫妻俩手脚动弹不得，嘴上却没完没了。
什么脏话一直往外飚，大意就是他们把女儿交给学校，而学校却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还把女儿带坏了。
姜源的手脚发凉，从小到大，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杨主任镇定地捡起刚刚被李父打落在地上的眼睛，重新挂在鼻梁上。
镜片碎了一块。
“我承认有一部分属于我们学校管理上存在漏洞，但是，但是，”一瞬间，杨主任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学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她想往外跑，用尽了各种办法，难道学校要为了她一个人，将所有通往外面的道路都堵死吗？”
“这是大家的学校，不是她李园园一个人的学校。”说到激动处，杨主任干脆扯松了领带，“所以，”他望向李园园的父母，“现在有两个办法，一，报警，让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二，我们悄悄地把李园园带回来，到时候是交给学校处置还是你们夫妻二人带回家教训，随便。”
听到这件事或许要被曝光时，李园园的父母终于安静下来，相互对视一眼后，李父才道:“我们还是悄悄把娃子带回来就行了。”
两边的路灯忽明忽暗，脚下的道路也逐渐变得崎岖起来，自从下车后，一行人便在这条小巷子走了十几分钟，姜源走在众人中间，一行人除了王晴偶尔出声指路，皆是一言不发，安静的可怕。
偶有路过的青年男女见到这行奇怪的人，开口便是“友好”的问候。
不多时，当有人问到还有多远时，王晴指着前面一个破旧的铁门小声道:“那就是了。”
许是人多给了李父勇气，李父一把推开前面的人群，几步化作一步，在生满锈迹的铁门上狠狠一敲，“李园园，你给老子开门。”
敲门声在安静的巷子里传出老远。
门没有开，反倒是隔壁探头出来一个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手上的香烟还燃烧着，她斜靠在门前，“你们是谁？”
“请问你认识相片上的女孩子吗？”杨主任从手机上调出李园园的照片，递到女人面前，“我们是她学校的老师，和她的父母。”
女人却不回答，冲着他好一阵吞云吐雾。
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女人娇笑起来，又吸了一口烟，“李园园的父母也来了?要知道……”
女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站在一旁的李父粗暴地打断，“你问这么多干啥子，我就问你李园园究竟在不在这里?”
“哎呀！”女人斜了他一眼，“你就是那个想把李园园卖了换钱的父亲吧。”
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话不啻于扔了一颗炸弹。
“如果今天让你们把她带走，就是害了她。”
一时间，众人看向李父李母的眼光变得复杂起来。
“所以你承认李园园是住在这里了。”杨主任抓住了了这句话的重点。
“对，不仅如此，和她同住的男朋友还是这里的混混头子。”女人向他们示威似的扬了扬手中的手机，“如果你们再不走，我就打电话给她的男朋友了。”
“杨主任，这可怎么办才好?”闻言，人群一阵骚乱，他们可不想惹上麻烦。
王晴更是吓得小声啜泣。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好报警了。”杨主任说完后，又特意看了女子一眼，谁知对方丝毫不慌，眼神中更是露出期待的神色，心一横，准备摁下去。
结果，横空伸出一只手打飞了他的手机，是李父，“不准报警。”
与此同时，一个手机铃声从女人背后的屋子里传了出来，李母欣喜若狂的握着自己的手机对李父说道:“是园园的手机铃声。”
事已至此，女人手脚麻利地堵住门口，眼神凶狠，“谁都不准进去。”
李父才不管这些，不管不顾掀开女人就要往里冲，情急之下，女人一把拉住李父的衣服，尖声叫道:“救命，有人私闯民宅啊。”
从刚开始就不断有人悄悄地往这边探头探脑，现在眼见有人喊救命了，那些街坊近邻纷纷抄起家伙就往这边赶来。
见势不对，杨主任立刻带人上前制止了李父。
就在众人争执不休时，摩托车的轰鸣声从不远处响起，一道道刺眼的车灯更是将这里照得恍若白昼。
姜源这行人顿时慌了，原本是打算悄悄把人带回去，现在呢，动静是越闹越大了。
女人却欣喜地大叫，“南仔，有人要抢你媳妇。”
摩托车在他们面前停下，紧随其后的还有好几辆，领头的小青年摘下头盔，翻身下车，手上不知拖着什么棍状物，向他们走来时，划过地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嘴里还含糊不清，“谁，谁要抢我媳妇?”
话音刚落，跟在他后面的人也威胁似的扬了扬手中的武器。
“就是他们。”女人直接伸手指向了杨主任一行人。
小青年危险的眯起双眼，顺势吐出口中的口香糖，小青年还想说些什么，冷不丁被人狠狠打了小腿一下，“南仔，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准随地吐口香糖，不然我明天又是好一通收拾。”
说话的人是一个看样子五十岁上下的阿姨，身上还穿着环卫工的衣服。
小青年也不恼，笑眯眯地跟她道歉后，用纸从地上扣起口香糖，包好，扔到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小青年转头时迅速变脸，凶狠地对他们威胁道:“就是你们想抢人?”
“不是我们抢人，是找人。”杨主任上前解释道，“而且李园园现在还是学生，她应该回到学校。”
“哦！哦！也是。”小青年挠了挠头。
女人不干了，指着李父，“南仔，李园园的父母今天也来了，我看他们今天就是想抓李园园回去嫁人。”
“茜姐，你说的是真的吗？”小青年有点懵逼，他怎么不知道李园园要嫁人的事。
“园园没跟你说，只是私下悄悄跟我说过这件事。”茜姐看小青年不信的样子，一急，调出了手机中的录音，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巷子里响了起来。
茜姐，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怎么了?
我父母最近给我打电话，说是在乡下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
啊？可是你和南仔怎么办?
我也不想，可是我大哥结婚，对方要礼金，我爸妈给不起。
那怎么办?要不跟南仔说一声，大家一起好商量一下。
不行的，他们给我打电话说，近日就会来学校找我。
后面都是茜姐安慰的话。
这下，小青年彻底恼火，伸手就将李父提溜起来，咬牙切齿地问道:“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就将她这样卖了?”
“我没有。”李父有些害怕，“那家人条件很好的，园园嫁过去也不会吃苦。”
“你……”小青年愤怒之下，将李父狠狠扔在地上，伸拳想揍人，但想到什么还是无法下手。
就在这时，两个人急匆匆跑了进来，大喊，“不要动，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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