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大汉坐着小船,似乎并不知道有人在后面跟踪自己。
或许这时他已不在乎什么了,每时行船江上,他总觉得内心里像是踏实了不少。
要说来他却连水性都不会,反而有些畏惧。
可只有在这种时候,他觉得最适合自己,也最像自己。
是以他并不催促梢夫急于赶路,而是沉溺于自己的心境,时而江上迎风看浪,又或者对酒金樽。
偶尔的时候却又忽地一声高歌,唱的居然是南唐后主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唱的时候声音高昂,却意境悲沉,然后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又再来一碗,便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你们没人能理解我!”
那梢夫是个弓腰驼背的老人,只是冷眼瞧着他,古铜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耻笑之色,但也不过瞬间即逝,看着像是随意问道:“看起来客爷可是满怀心事?”
独眼大汉哀怨的长叹一声,并不回答。
这一日,小船行至江陵,天空中一只白鸽从远处飞来,扑楞着翅膀径直落下船头。
它似乎并不畏惧生人,站在船头摆动着小脑袋不停地瞅着独眼大汉。
独眼大汉放下酒碗,上前捉过白鹤,取下绑在白鸽金黄色的小腿上一个细小竹筒,从竹筒里取出一张字条,展开来一看,不觉脸色微变。
他回身往江上望去,只见远处七八艘大帆船乘风破浪飞快而来。
独眼大汉连忙对梢夫道:“麻烦老人家靠往江陵港口码头。”
哪知梢夫忽地一声冷笑,丢开划船用的长杆,突然往江里跳入。
独眼龙也不管他如何,上前拿起长杆,当机立断往数丈外的江面上抛去,然后他凌空掠起来一个八步赶蝉,便已踩上在水面滑行的长杆,随着脚尖在杆子上一点,整个人借力飞掠而出数丈,由此跃上口岸。
当他回头望向江中,那几艘大船已迫近小船,只是看到独眼大汉已经上岸,便拉起从水里钻出来骂骂咧咧的的梢夫又往前方行去。
独眼大汉这才长嘘口气,转身便往江陵城而去。
卫魔道和金鬲轩虽然跟在后面,但其实并未下水乘船,而只是一路在江边骑马跟行。
虽然路径难免曲曲折折,行道要远了许多,但只要遥望江面有独眼大汉的一点踪影,卫魔道就不怕会跟丢。
至于他为什么要一路跟着独眼大汉,金鬲轩几次都想问出来,但还是忍着没问。
这些疑问就同样跟卫魔道为什么要收自己为徒一样,他觉得不可思议,至少没想到这么顺利。
后来独眼大汉从江陵上岸,卫魔道和金鬲轩也就从别处转道跟着。
毕竟这独眼大汉武功不低,他们要是跟得太近,只怕会被发现。
独眼大汉直接来到江陵城里,一路轻车熟路,径直来到城南大道的广发酒楼,在酒楼小二的指引下上了二楼一处雅间。
卫魔道和金鬲轩并未进入酒楼,而是从对面一家卖杂货的商铺上去。
那家杂货商铺主人想要阻拦,却被卫魔道一锭银子搞定,原因是借你家二楼看看风景。
杂货铺主人自是满心欢喜,反正自家二楼也不过是空置货房,让他们看看风景能得一大锭白银有何不可,这锭白银可是得花费诸多时日也未必能挣得了。
卫魔道和金鬲轩来到二楼,透过窗子刚好可以看到对面包厢房里那独眼大汉正和一个身穿锦色华服的富家公子谈话。
从情形上看,独眼大汉对那富家公子很是恭敬。由于距离较远,正常情况下很难听到对面说话的声音。
卫魔道便使出“聆听”的功夫,才隐约听得他们的谈话声音,金鬲轩则是什么也听不到。
对面包厢里,独眼大汉将那封藏身的密信取出双手递与富家公子,说道:“那封从反贼手中截获的信我已让他们带给陈大人那儿去了。毕竟官家太过明面的事我目前还不好出手,要不是回来途中恰好遇到陈大人的人在抓捕反贼,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出手的。”
富家公子静静地听着,毫无褒贬,自顾将手中的密信展开来。
独眼大汉又看着富家公子白静得跟葱似的手,缓缓道:“这封信是从四川来的。我也是无意间看破对方身份可疑,便此截获了过来。”
富家公子呵呵的笑着,饶有兴趣的望着密信底下一个特写的大圆圈,然后中间一点墨黑,这可是他曾与写信之人约定的一个暗语。
他听得独眼大汉这么一说,神色显得有些怪异的道:“这帮家伙办事也太过差劲了吧,连个遮掩的身份都办不好,留着也是无用,不过幸好这是遇到了你,否则怕是功亏一篑。”
独眼大汉愕然一愣,怎么感觉着对方这语气话中有话呢。
富家公子见他满脸疑惑,洒然轻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封信是我设在那边的一颗棋子,他得了这消息,定然是准备派人直接送我这里来的,哪知误打误撞半路叫你给截了。哈哈!”
独眼大汉惊恐的连忙站了起来,说道:“大人,都是小的该死!”
富家公子抬手招他坐下,淡然道:“这你没有错,倒是他们糊涂,连避人耳目的事都办不好,最终是要坏事!”他说着淡然不惊,但神色里已是寒气森然。
独眼大汉也不敢抬头望他,轻轻道:“那现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富家公子摸了摸鼻子,微一思索,道:“如今既然有人想举办这场卖刀大会,那咱们就来借花献佛好好谋划谋划。这一次说什么也要将那帮反贼给一网打尽。”
他说着却又一叹,甚为无奈道:“想来因为这帮反贼,我微服出身草莽,可是耗了六七年之久,就是为了等这么一天。”
独眼大汉诚惶诚恐,道:“大人,都是属下无能!”
富家公子摆了摆手,道:“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他们太过狡猾。不过想来也是糟心,想我和表妹一心建功立业,便接了这茬子事,满以为手到擒来。哪知事与愿违,这一耗便是数年无果,惹得皇上大怒,若非义父周旋,只怕我等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着又是暮然长叹。
独眼大汉半点做声不得,自多年前自己毅然不顾众人口诛笔伐的投身朝廷,就一路跟着以保护眼前这富家公子为名而入江湖,随后伺机让那郡主卧底在武琼花身边,只为打入反贼内部,好彻底铲除反贼,可不想事情逆料得出,郡主假戏真做,最后居然爱上了武琼花,从此不顾一切跟着武琼花隐居山林。
虽然此次计划失败,也不能说是郡主一个人的错,但每每想来已是惶然。
富家公子靠在桌旁,一边摸着鼻子,一边沉思。
他这摸鼻子的习惯可是小时候就有的,片刻才蔚然而笑道:“不过这回可好,也是机会来了。只要碧玉七星刀一出,他武琼花势必会出山不可。这样一来我表妹这次可就无法推脱了……哈哈……”
他说着忍不住得意大笑。
这几年来他可是觉得憋屈得很,一切怨恨都怪责在武琼花身上。所以这次机会来临,他绝不会错过。
富家公子手指敲了敲桌子,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封密信上面,咬牙道:“这次不光要彻底铲除乱党反贼,而且还要趁机将武琼花那混蛋杀死,从此绝了我表妹之心,想来这回他可没三年前雁门关外那般好运气了。只有武琼花死了,表妹她才会回心转意的回到我身边。”
独眼大汉轻声道:“那这把碧玉七星刀呢?这可是边城大侠燕南飞的,而燕南飞又牵连到小符皇后。”
富家公子冷笑,道:“一个待怨深宫等死的小符皇后而已,不久之前据说已身患重病,哪怕皇上不以为罪,但自也不会以为顾虑。”
独眼龙想想也是,前朝大周毕竟已灭亡这么多年了,当今皇帝虽然秉承太祖皇帝当年遗训不以为罪,但也不可能为她说话。更何况亡国将死之人,还有谁会顾忌?至于那个燕南飞,虽然威震江湖,但这几年少有踪迹,谁知道他到底是死了还是如何?
独眼大汉心中感慨,又想到自己当初的选择,不免多于心虚,有些话就更不好说了。
卫魔道暗想,看来想要碧玉七星刀的人还真不少,这样一来这场卖刀大会已是危机四伏,可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碧玉七星刀虽然威力无比,但也只有在真正的有缘人手里才会彰显其无穷威力,若是其他人得了,最多也不过是一把中看不中用的宝刀而已。
他不觉暗自好笑,想到即将到来的卖刀大会的情形,若然为了一把毫无用处的宝刀弄得你死我活,那场面想想都觉得可笑之极。
这时,又听富家公子问道:“你这次顺道前去四川见唐家二少,可跟他说了?”
卫魔道听到“唐家”二字不觉脸色一沉,满脸难掩憎恶之色。
只听独眼大汉道:“说了,只是这些天唐德唐大公子看他们看得紧,唐二少要想出来只怕也得要几天。”
富家公子又摸了摸鼻子,长吁口气道:“只要他能来就行,不然我还不知道怎样面对我表妹。你说表妹要是知道了我对她下毒又会怎样对我?”
独眼龙却不敢回答。
富家公子惋惜道:“当年我对她做出这事实在也是没有办法。每当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在他武琼花……哎!算了,不说了,说了也是徒添烦恼。”
富家公子在独眼大汉面前,并不刻意隐瞒心迹,这也说明他对独眼大汉信任有加。
独眼大汉也感觉得出来,因此哪怕觉得人人误会自己,他也一心一意为富家公子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二人一时沉默不语,富家公子只是不停的将一杯茶水倒入另一个杯子里,如此周而复始,可见其心中繁复。
卫魔道却是心思狂潮,每时听到唐家这两个字,他就忍不住心中满是愤恨,只是不知这富家公子又如何把唐家给牵扯了进来,看来这其中又有好戏看了。
他想着一阵莫名的兴奋,暗想:“要是唐二少来的话,倒省了我不少麻烦,到时我给唐家送几份大礼,那唐老太太不知道是如何一个表情!”
金鬲轩在旁边望着,倒是不言不语。
过得一会,那富家公子挽了桌旁的一把精钢折扇轻摇着和独眼大汉二人起身下楼而去。
这一次卫魔道并不打算再行跟踪他们,当他那日晚上得知独眼龙有两封密信的时候,他就想看看这个武功不低的独眼龙会把这剩下的一封送到什么地方,又送到什么人手里。
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自然用不着再行跟踪,这些话他也不会跟金鬲轩说。
运筹帷幄固然重要,平时积累机会,也是一种手段。
他相信将来,这个富家公子对他来说,肯定会有用处。
出了江陵城,卫魔道带着金鬲轩一路往西北而行,不想渐渐沿途听到很多人都在说着一件恐怖之极的事,说是从襄阳下来的路上,出现了一个恐怖的怪物。他们每说到这怪物时,都是满脸惊恐之色。
金鬲轩觉着不可思议,一匹骷髅马拉着马车,一个骷髅人赶着骷髅马,驾着马车,光是想象一下这个画面就让人心惊胆颤。
他忍不住问卫魔道:“师傅,你觉得他们说的这是真的?”
卫魔道淡然而笑,不置可否。
金鬲轩暗暗惊诧,瞧师傅这神情,敢情是早已料到了,不觉又道:“难道师傅早已知道?”
卫魔道甚是得意,道:“岂止知道,我还更知道这定然是你七师姐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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