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鬼？周小卒和沈半云对视一眼，继而转向老仆：“可否细说一下？”
老仆见两人面上并无怀疑之色，也是微微放下了心。之前他也跟前几日过来的官差多次禀报过此事，但无一例外都被当作是老糊涂了，还有官差甚至狐疑地打量他，怀疑他是做贼心虚才疑神疑鬼。而眼前这对差员相貌出色态度亲和，让他接下来的话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
“两位大人知道我们香烛行当，平日的客人大多要去庙里拜佛或是买香烛来祭奠家中故去的亲人，本来就有很多禁忌，而我们老爷更是分外讲究，府内上上下下加起来有近两百条家规，其中最为令人费解的是老爷从来不近女色。从二十年前老爷刚开店到现在一直是如此。”
“那府上的小姐……？”小卒眉头微蹙，不近女色的话王茵香是打哪冒出来的？
“怪就怪在这里！刚开店时店里的生意除了香烛还有纸人。老爷的手艺精巧无比，扎出来的纸人甚至可以以假乱真。那时候墨安郡还是个小村，因为战乱丧事不断，常有人为了战死的男儿买纸人作丫鬟甚至妻妾，希望能够照顾亲人。老爷是其中手艺最好的那个，扎出来的纸人远远看去竟像是真人一般，也正是靠着这门手艺才渐渐吞并了其他的几家香烛铺。可是正当一切都步入正轨时，老爷，让纸人给迷了！”
“什么？让纸人给迷了？”周小卒的猫儿眼微微睁大，那神情说不上是惊讶还是好奇。旁边的沈半云抱着胳膊，有点怀念自己的落月剑。
“当时老爷正是好年纪，人也端正，虽然生意是香烛铺，但边关也没那么多人忌讳，有的是媒人前来提亲。但老爷一概拒绝，连相看都不相看，也不出门去街上逛逛，只是呆在工作间扎纸人。老奴忧心老爷的婚事，也劝过几次，但是老爷也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有一天，老爷突然要成婚了。”老仆的身体如秋风落叶，：“可是新娘，是个纸人！”
“老人家您坐。”沈半云搀了一把老仆，才免得他腿软摔倒在地。是有多大的心理阴影，才会让一个老人经过近二十年的时间还心有余悸呢？
“谢谢官爷。”老仆颤巍巍地行了礼，随着沈半云坐在凳子上，身子还在不停的颤抖着，“老奴记得很清楚，就是在十九年前的中元节一大早，老爷在工作间突然哈哈哈大笑，然后就冲出了门，让老奴去安排婚礼庆典。老奴再问问细节，但是老爷忽地沉下脸，眼睛通红，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跟我说：“晚上亥时之前，必须一切妥当。否则——”接着一脚将老奴踹翻在地。老奴连忙跑出去筹办婚典。不知道新娘是何人，也不知道摆几桌，最主要的是，老爷说的要在亥时之前准备好……可是按照老爷当时的状态，老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满村满户找，可算是在入夜时分把一切准备妥当。老爷亲自为新娘梳妆打扮，然后带新娘到前厅，护着新娘坐到主座。一边的喜娘也没敢说流程不对，匆匆的喊了声：礼成——就在这是，子时的梆子声响起，屋外忽地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阵邪风刮进屋内，吹翻了新娘的盖头，竟然是一个纸人！
我们当时都吓傻了，喜娘和前来的乐队宾客惨叫不止，没吓晕的都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门，就是老奴我也瘫坐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可是老爷就如同魔怔一般哈哈大笑，闪电映照这老爷和他身后的纸新娘，那场面就是现在也时常在老奴梦中出现啊！自那之后，老爷就再也不做纸人生意了，有人问起来，老爷就说是家里夫人善妒。不知情的客人一头雾水，而知情人都说老爷是让纸人迷了，才能娶个纸新娘。
这言论越传越广，店里也渐渐没人来了。老爷也是不急，终日在屋中陪着那纸新娘，不让我们靠近，远远的还能听见屋内有男女交谈嬉闹的声音。宅中的仆人伙计纷纷请辞，就剩下老奴和老爷的奶娘。几个月过去了，我们眼见着老爷非但没有清醒，还日渐消瘦，生意也不做了，屋子也不出了，没法子偷偷去求了决云观的决云道长来驱邪。
决云道长刚走到门口，就惊呼一声：“好浓的邪气！”然后掏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老奴，让老奴加到老爷的晚膳里。然后回去重新准备驱魔的用具。那日老爷照例在屋中吃了晚膳，然后突然惨叫一声：“有鬼！”老奴跟决云道长本就在屋外候着，就见老爷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还不停地喊着有鬼。他扑到道长身边，抓着道长的衣角说自己的夫人变成了纸人。
道长将老爷推到了身后，然后开坛做法。就在这时，那纸新娘从屋中自己飘了出来，身上还是穿着婚礼当日的红色嫁衣！眼见着纸新娘越飘越近，道长划开自己的中指，用指尖血混着朱砂画出了一道灵符，双指一指，灵符就牢牢地贴在纸新娘头顶，让它停在了原地。道长回头看着老爷，跟他说了来龙去脉。原来是老爷过于热爱扎纸人，扎出来的纸人栩栩如生，而老爷又不小心划伤手，将血蹭在了纸人的唇边。这样纸人才有了灵智，将老爷视为夫君，最后用邪术迷惑老爷，让他认为自己是躲避仇家的美貌女子，还声称自己有了身孕，就这样老爷才兴冲冲地办了婚礼。
纸新娘被符咒定在原地无法动弹，却有一道女声飘忽忽地传了出来，“王郎~”道长问老爷该如何处置这纸人，老爷咬着牙，恶狠狠地说：“这妖孽害了我这么久，请道长将它烧成灰烬才能消我心中之惧！”纸新娘声音悲婉，“王郎~你好狠的心！”话音刚落，道长的真火就将其点燃。它叫声极惨：“王郎！我好恨！我终有一日会回来找你的，你等着我！”纸人成灰的一瞬间，灰烬中竟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这婴儿就是茵湘小姐。老爷本想摔死小姐的，但是由于道长说正是因为小姐替老爷挡煞，老爷才能平安无事，而且小姐命盘助父克母，对老爷的生意大有助益，让老爷好好抚养小姐。不过即便如此，老爷跟小姐也不亲近，就是养大了而已。自那之后老爷把主屋和工作间封死，让小姐同下人住在内院，自己则在店铺的耳室起居生活。至此之后店里也只做香烛生意。许是小姐确实助父，店里的生意一日好似一日，才像今天这般规模。但是被封死的主屋中经常传来女人隐隐约约的哭声，还时常能看到不知何处飘来的灰烬。许是纸新娘心有不甘罢。”
看着老仆眼中残余的惊恐和感叹，周沈二人再次对视一眼。周小卒脸色一沉，“老人家，你可知你这番话实为怪力乱神，妖言惑众？墨安郡的军规是什么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了吧？”
老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老奴，老奴说的可都是亲眼见过的事实啊！就是老爷被害那天晚上，老奴送信之前，还听见了主院传来的女人似哭似笑的声音。”
沈半云搀扶起老仆，“老人家，你说的确实是过于离奇，无凭无证很难相信你。若是十几年前发生过店主中邪这样轰动的事，那恕我直言，你这香烛铺不可能还开得起来。”
“这还多亏了凌云道长。当时凌云观是附近最为灵验的道观，凌云道长慈悲心肠，曾多次称赞过我们店里的香烛品质高，更适合祭拜祖先。再加上老爷又会制作各类香薰蜡烛，耐燃的同时又可以满室生香。这样生意才慢慢好起来的。”老仆叹了一口气，“不瞒二位大人啊，老奴一直觉得，老爷本来就不是人杀的……说不准，就是之前的纸新娘附在了小姐身上，然后防火把老爷杀死报复的！因为小姐，本身也不太正常。”
“哦？”周小卒眉头微皱，略有不耐，“怎么又扯到你家小姐身上了？她不是已经被保释出去了吗？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唉——您是不知道啊，小姐身上也有古怪。”老仆长叹一声，继续说到，“二位大人知道小姐的身世诡异，所以对外老爷称是出去上货时在路旁捡到的女婴，看着可怜就带回来收养了。小姐从小就不爱哭也不爱笑，经常面无表情地躲在暗处盯着别人。原本招来照顾小姐的丫鬟都受不了，哭着求老爷给她们换个工作，哪怕去倒恭桶也要比在小姐身边强。老爷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让自己的奶娘去照顾小姐，谁料到小姐五岁的时候，奶娘也离奇地死了。”
“老人家，你可知奶娘是怎么死的？”沈半云不着痕迹地往小卒身后挪了挪。
“奶娘出事时我跟老爷去进货，回来听说奶娘因为一点琐事被小姐责骂，接着就失踪了，后来也报了官，找了半月有余还是无果，就当作私逃结案了。后来主院中莫名传出恶臭，小姐抱怨过好几次。老爷带人查看之后，发现传出臭味的地方正是在被封死的主屋。老爷命人砸开封门的铁锁，才发现正屋地上有一具焦黑腐败的尸体。奇怪的是虽然人被烧焦了，但是衣物首饰完好，正是奶娘失踪之时所穿。为了不影响自家的生意，老爷命人将尸体连夜安葬。而众人一转头，小姐在众人身后阴暗处诡异地笑着。自那之后老爷就只雇一些聋哑愚笨的仆人负责洒扫，尽量不让人出现在小姐跟前。主屋也用砖墙封死，避免有人再进去。”
老仆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引到主院门口，接着行了一礼，“两位大人可进去随意查看，老奴再这里等待二位大人。”
这时一阵风吹过，隐隐传来了女人似哭似笑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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